第三只野貓

牛子用手撫摸著野貓的頭，想象著它被大卸八塊的悲慘樣子，心中就一縱一縱地揪緊。

關野貓什么事呢？他曾經這樣問過剛子?？墒莿傋诱f，誰叫它是只野貓呢。牛子想想實在沒有別的辦法，老娘還躺在床上等著拿錢看病呢，狠不下這個心是不成了!

牛子干建筑的工地在市郊區，旁邊就是一片亂草地，從城市里倒出來的垃圾就像墳頭一樣無序地堆在亂草叢中，許多無家可歸的野貓就把這里當作了樂園。餓了，就到垃圾堆里隨便扒拉點東西填飽肚子，飽了就在亂草叢里或者垃圾堆里或者建筑材料堆里甚至已經建成的主體大樓里打鬧，捉迷藏，玩得不亦樂乎。

工友們對這些野貓向來是厭惡而痛絕之的。有時候回到工棚，發現飯菜都被野貓糟蹋得滿目狼藉，沒法再吃了，只好倒掉了事。特別是春天的晚上，疲憊不堪的工友們回到工棚躺下，剛要入睡，就聽那工地四周此起彼伏的盡是野貓叫春的聲音，吵得人無法入睡倒也罷了，都是些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被惹得心里火燎火燎地沒法抓撓。于是，工友們一閑下來就會三五結伴去逮野貓，第一次逮著還琢磨著煮肉吃，吃了一口，臊得滿嘴吐苦水，沒法子下咽，全倒掉了，以后逮著了直接打死拋尸荒野，再也沒人談到吃了。

牛子從來不去逮貓，他對貓還是有感情的。看到被貓糟蹋的飯菜，他就會想起小時候家里養的梨花貓跟自己搶食吃的情景；聽到野貓叫春，他就會想起他跟草兒約定下出來幽會的暗號……

野貓給牛子帶來的盡是些美好的回憶，他怎么會去逮貓呢？

可眼下，他卻不得不狠下心把手中這只貓大卸八塊。這是剛子出的主意，你不是要給你娘看病嗎？你不是想娶草兒過門嗎？沒有錢，誰給看??？沒有錢，誰嫁給你？

下手吧。牛子自己暗暗地下決心，用手掐住野貓的脖子。他想，先把貓掐死，再剁成八塊，總比活生生地用刀剁好。野貓似乎知道自己將要大禍臨頭了，一雙眼睛哀憐地望著牛子，似乎在求饒。牛子心里一陣顫抖，像是被貓爪子撓了一下。他想起娘躺在病床上哀憐的眼神，娘說想再養一只貓，就像當年的梨花貓一樣……

想著想著，牛子下不去手了。

剛子的計劃里不是要用到兩只貓嗎？牛子想，一只死的，一只活的，這只，就算那只活的吧。牛子把野貓抱在懷里，用手不停地摩挲著，想象著明天他就這樣抱著貓出現在經理的辦公室里，然后跟他說俺娘病了，正躺在床上急等錢用……

牛子有完全的理由相信剛子的這個計劃能夠成功，因為他設想過自己要是處在這樣軟硬兼施的情景下，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下去的。

牛子用繩子把野貓捆起來，著手去逮第二只野貓。野貓機靈得很，平時牛子又不參加工友們逮野貓的活動，逮起來自然要費勁。可他一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娘，就不顧一切了。他到垃圾堆里去轉悠了兩圈，瞅準一只，撒開腿就去追。野貓腿腳靈活，“噌”的一聲躥到垃圾堆頂上去了。牛子向上爬，爬了兩步，腳下一滑，整個人就滾到垃圾里去了。野貓從垃圾里挑出一副魚骨頭，用牙饒有滋味地剔了起來，悠閑得很。牛子沒有泄氣，又爬，好不容易爬上去，野貓早叼著魚骨頭在另外一個垃圾堆上等著他了。

牛子撿起一塊半頭磚，“噌”的扔過去?？赡且柏埾蚺赃呉欢?，沒砸著。

牛子來氣了，半頭磚一塊接一塊地扔過去，終于有一塊砸在了野貓腿上。野貓“骨碌”一下從垃圾上滾下去，一瘸一拐地顛進草叢里，沒命地竄。牛子就在后邊沒命地攆，一不留神，又從垃圾堆上滾下去，把下巴頦都給磕破了，這些都顧不得，爬起來再攆。野貓的后腿一點一點地不敢著地，似乎很疼，自然也跑不很快。牛子終于把它撲到地上了。

兩只貓都逮住了，剛才那只貓要活的，這一只就一定要死的，這個沒得商量。牛子用手掐住野貓的脖子，先閉上眼睛，他怕自己再次心軟，不敢看野貓垂死時那哀憐的眼神。他想: 先把野貓掐死，大卸八塊，今天晚上就扔到經理家門前，等他明天一早出門看見了，非嚇個半死不可。

這就是剛子給他出的主意，然后抱著一只活貓去要錢，提醒他自己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

牛子想象不出經理看見死貓時是種什么表情，卻總是真切地想象到經理的女兒被嚇暈過去的畫面。萬一嚇到孩子怎么辦？牛子顧慮重重地問，干孩子什么事？

你傻呀! 剛子在他頭上狠敲了一下，最好是讓他孩子看見，這年頭，誰不心疼孩子？人家見過大世面，未必嚇得住他，這一招就是沖著孩子去的……

牛子知道去嚇唬人家的孩子不對，可他欠著工錢不給就對么？娘還等著錢看病呢。草兒還等著錢過門呢。牛子手上加了一把勁，要把野貓掐死。

“喵嗚……”野貓受不住，叫了起來。牛子心里又是一抖，突然想起草兒就是這樣趴在墻頭上暗示他出來約會的。牛子的雙手開始發抖，再也使不上勁了。

牛子見到草兒，總是用手指摁著草兒的小鼻子，你真是只小貓。草兒就“喵嗚喵嗚”地叫個不停，下回俺也養只貓，抱到墻頭上來叫你親……

牛子想，再逮一只吧，這兩只都活著帶回去，一只給娘養著，一只給草兒養著……

牛子把兩只野貓捆在一起，著手去逮第三只野貓……

本欄責任編輯：范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