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出不了海,打魚人進城買鋼筋。
買鋼筋干啥?他家蓋屋。
南風打著旋兒,擰著筋兒地嚎,刮得人睜不開眼。打魚人將松散的衣裳挽緊,彎腰躬身向前趕。
打魚人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位騎自行車的年輕人,穿著件夾克服,斜插兜里鼓囊囊不知裝得是啥物,正左晃右擺地向前蹬踹。打魚人想: 真有這股子癮,多大的風,蹬斷了鏈子。剛想完,果然傳來“叭”的聲響。
打魚人仍低頭,瞇眼,像一艘乘風破浪的船,在颶風中一起一伏地艱難奔進。走了大約十幾步,發現地上有個大牛皮信封,鼓飽飽的,一沓百元大鈔滑在袋外,向風的一面正“嘩嘩嘩”過數兒。打魚人的心劇跳起來: 誰掉的錢?彎腰撿起。想: 一定是那斷鏈條掉的,一定是那穿夾克服的小伙兒掉的。打魚人逆風極目脧尋,那小青年遠遠地還在東搖西晃,像只尾巴輕的風箏。
“哎——你掉錢……”
“大哥! 別喊! 咱倆分開! ”
后面趕上來一位三十歲左右戴眼鏡的,此人長得白白凈凈,西裝革履,外罩風衣。
“大哥,十塊八塊你喊他,圖聲謝謝,這么多錢! 圖他什么?跟我走,咱倆到一邊分開,四六開,你六我四。”并用力拽他胳膊。
打魚人猶豫了一下,說: “不對,兄弟,誰家都是居家過日子,誰的錢也不是潮水沖來的,十塊八塊,甚至一百二百,誰都能抗住。這么多錢,要人命! 不道德的事咱不干。”
“哎呀大哥,咱一不偷,二不搶,怎么是不道德?咱倆趕快離開這地方,免得夜長夢多。”
“不對,兄弟,咱們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比,如果你掉了錢,是什么心情?那孩子慌慌張張,或許,家有急用,或許,有病人急著入院,咱不能不顧別人死活……”
打魚人坐到馬路牙子上。
眼鏡想: 世上真有傻帽,真有腦瓜簡單的……錢讓這種人撿著白瞎了。只恨自己晚了幾步,到嘴邊的肉吃不上……不行! 孬好我也是個“趕上有份兒”者,不能白白放過這次發財機會。他縮進風衣點著一支煙,猛吸兩口,又引著一支遞給打魚人,蹲到他身邊:
“大哥,你家不需要錢?”
“我家要蓋屋,正需要錢。”
“那為啥還不分呢?嫌成兒低?我再少要一成,三成兒,你七成兒,行了吧?走! ”說著站起,又拽打魚人胳膊。
打魚人動氣了: “不對,兄弟! 不在幾成兒幾成兒上,是咱們的錢,一分不少要,不是咱們的錢,一分不能要! ”
眼鏡也動氣了: “你這位大哥,看你這穿戴,不像當官有錢的人,何必這樣認真呢?”
打魚人品出了眼鏡話里的味道,感到人格和自尊受到了侮辱,火從心起,面紅耳赤起來: “你這是說些什么話,兄弟?不當官兒,沒有錢,就該壞良心啦?虧你還像個有文化的人,說出這種沒水平的話! ”
眼鏡默然。
稍停,又縮到風衣里點著一支煙,又引著一支給打魚人,蹲到他身邊,語氣緩緩地: “大哥,你家要蓋房子,你一定很忙,你想等他多久?”
“再等會兒。”
“等會兒再不來呢?”
“送公安局。”
沉默。
眼鏡又想: 今天算是碰上老榆木疙瘩了,倒霉透頂! 不行! 到嘴邊的肥肉決不能再跑掉! 他看看四下沒人,兇兇地暴出鼓眼兒,一把抓住打魚人胸襟: “好你個鄉巴佬兒,拾了爺爺的錢不給,找打! ”白皮拳頭朝打魚人面門打來。打魚人伸出粗糙的大手抓住打來的拳頭,一捏,一擰,順勢一個絆腿,“咣”的一聲將眼鏡摜倒。眼鏡還想兔子蹬鷹,卻晚矣,已被打魚人踩住兔腿,并且,胳膊也給上緊了發條,再一動,就要繃斷。眼鏡無奈,哀告,“大哥! 我不對,我錯了!”打魚人說,“知道錯就好,知道錯起來吧。”打魚人將他拉起來,還給他拍打身上的土。
這時候,那穿夾克服的小青年順風放車,疾疾的,慌慌的;那臉色: 蠟黃,那眼神: 焦灼……一路脧來尋去。
“大大大大叔,沒沒沒看看見有有人撿撿撿個錢錢錢包?! ”
“什么樣的錢包?”
“一一一個大大大大牛牛牛牛皮信信信封。”
“里面有多少錢?”
“兩兩兩兩兩萬元。”
“什么樣的票面?”
“一一捆一一一百的,兩兩捆五五十的。”
他驗了驗,正對。
“給。”
小青年驚喜萬分! 雙手抓住, 急急地掏出,一捆不少,一捆未動,摁到胸口: “親娘親娘親娘……”地叫了一陣,神色逐漸平靜下來。
小青年數出兩千元拍到打魚人手上,“太謝謝你了大叔! 這點錢你留下買包煙。”
“不要不要! 不出力不費勁地要你錢干嗎?”他極力拒絕。
“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小青年說。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走吧,你走吧。”他這樣催促,小青年沒走,他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