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筵、日講是漢唐以降帝王及臣僚們為“圖治稽古”而采取的推崇儒學、尊道養德的重要舉措和制度。其主要規程、作法在東漢時就已經形成,到明清時期臻于成熟。其基本作法是以每年二月至端午節、八月至冬至為講期,逢單日入侍,由學臣輪流講解經傳史鑒,以示對儒學的推崇。
就清代而言,經筵、日講制度的實行經歷了一段曲折的過程。努爾哈赤時期,后金統治者致力于武力創業,于“文治”則意識不足,更遑論開設經筵、日講而講求儒學了。皇太極執政時,后金統治者雖然對于中原文化有初步認識,但畢竟處于實行漢化改革的起步階段,需要做的事情太多,經筵、日講還一時提不到議事日程上來。清朝入關后,情況發生了重大變化。滿族統治者要想統治地域廣闊、人口眾多、傳統儒學思想影響根深蒂固的前明所轄疆域,就必須要用儒學來籠絡漢族地主階級,因此實行了“崇儒重道”的文化政策。這一政策包括尊崇孔子與朱熹、恢復科舉考試、頒發儒學書籍、起用漢臣和儒士以及實行經筵、日講制度等。
早在入關前的順治元年(1644年)正月,清朝都察院承政公滿達海上攝政王啟稱:“今皇上聰明天縱,年尚幼沖,若不及時勤學,則古今興廢之道無由而知,宜慎選博學明經之端人正士,置諸左右,朝夕講論,以資啟沃?!睌z政王雖然贊成這一建議,但以順治帝年幼為由,明示推遲:“爾等所言甚是。御前擇人進講,我等亦思及此,但以上方幼沖,尚須遲一二年?!保ā肚鍖嶄洝な雷嬲禄实蹖嶄洝肪砣┣遘娙腙P后,一些漢官儒臣為正朝綱,重提舉行經筵的話題。這年十月,戶科給事中郝杰奏稱:“從古帝王無不懋修君德,首重經筵。今皇上睿資凝命,正宜及時典學,請擇端雅儒臣,日譯進《大學衍義》及《尚書》典謨數條。更宜遵舊典,遣祀闕里,示天下所宗?!鼻逋⒋饛停骸罢堥_經筵、祀闕里,俱有裨新政,俟次第舉行。”(《清實錄·世祖章皇帝實錄》卷九)順治二年(1645年),大學士馮銓、洪承疇與工科給事中許作梅、禮科給事中梁維本等漢官多次上疏,奏請朝廷“慎簡賢良博學之臣為講讀等官,皇上時御經筵”(《清實錄·世祖章皇帝實錄》卷十九)。但由于清朝把主要精力用于平定各地反抗勢力,無暇顧及此事,對廷臣的呼吁多以“報聞”搪塞。在以后各年又有工科給事中朱允顯、編修曹本榮、刑科給事中陳忠靖、兵科給事中張璇、都察院左都御史趙開心等人再三陳請,清廷才于順治十一年(1654年)正月明確表示:“經筵俟文華殿工竣舉行?!保ā肚鍖嶄洝な雷嬲禄实蹖嶄洝肪戆耸╉樦问晁脑露迦眨逋⑾绕谂e行日講,以學士麻勒吉、胡兆龍、李以及侍講學士折庫納、洗馬王熙、左中允方懸成、右中允曹本榮等人充日講官。(《清實錄·世祖章皇帝實錄》卷九十一)
順治十四年(1657年)八月,清廷以文華殿工程緩慢,決定提前舉行經筵,諭禮部曰:
經筵大典,理當早舉。向因文華殿未建,有旨暫緩。今恩稽古典學,有關治道,難以再遲,應于保和殿先行開講。爾部即詳考典例,擇吉開列儀注具奏。(《清實錄·世祖章皇帝實錄》卷一百十一)
經禮部周密準備,清朝歷史上的首次經筵終于在順治十四年九月初七日隆重開場。清世祖福臨仿效歷代帝王先例,在文武百官的簇擁下,先往弘德殿行致祭先師孔子禮,再到保和殿聽講官進講儒經。所講內容盡為“‘四書’、‘五經’以及《資治通鑒》、《貞觀政要》、《大學衍義》有關政治者”(《清實錄·世祖章皇帝實錄》卷九十八),皆為體現“二帝三王之統”的“圣學”的核心內容。擔任經筵講官者共十六人,多為內三院學士,亦有禮部、兵部堂官,如麻勒吉、布顏、王熙、折庫納、查布海、常鼐、曹本榮、胡世安、梁清標等。此次經筵既為清朝首舉,又是順治朝舉行的唯一一次,直至康熙十年以前清廷未再舉行,它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因為,以經筵“正君德”正是統治者崇尚儒學最重要的體現。
康熙初年,一些儒臣鑒于經筵多年未行,多次吁請于滿漢詞臣中擇“老成淵博者,授為講官”,“及時舉行經筵”(《清實錄·圣祖仁皇帝實錄》卷九),得到年輕而想有作為的康熙帝首肯??滴跗吣辏?668年)九月,大臣熊賜履上疏陳請:“講學、勤政,二者不可偏廢,而在今日尤為最切要者也。”(《清實錄·圣祖仁皇帝實錄》卷二七)但是,由于輔政大臣鰲拜等人從中作梗,經筵、日講遲遲未行??滴蹙拍辏?670年)十月,即在清除鰲拜集團一年以后,康熙帝便諭禮部準備舉行經筵大典,其云:“帝王圖治,必稽古典學,以資啟沃之益。經筵日講,允屬大典,宜即舉行?!保ā肚鍖嶄洝なプ嫒驶实蹖嶄洝肪砣模┒Y部據此作了安排,決定經筵、日講均照順治十四年例,自明年開始舉行。隨后,清廷任命吏部尚書黃機、刑部尚書馮溥、工部尚書王熙、左都御史明珠、翰林院掌院學士熊賜履、國子監祭酒徐元文等16位長于經史文辭的滿漢官員充當經筵講官,并于康熙十年(1671年)二月十七日在保和殿首開經筵。開講當日,由王熙、熊賜履進講《大學》“康誥曰克明德”章和《尚書》“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二句。同年三月初十日,日講如期舉行。這樣,康熙帝不僅恢復了自順治十四年后一度停止的經筵、日講,而且把它作為定制一直持續下去,認真實行。就經筵而言,自康熙十年至康熙帝去世的半個世紀里,除因巡幸、出征偶未舉行外,基本未予間斷。歷代帝王于經筵、日講等課程大多虛應故事,走走過場,像康熙帝這樣認真實行、確有收獲者,在歷史上實屬罕見。

康熙帝舉行經筵、日講,盡管標榜“四書”、“五經”并重,但其進學理路大體遵循程朱一派的治學原則,先“四書”而后“五經”,并把重點放在對于“四書”內容的體認上。就《清實錄》、《康熙起居注》等史料所顯示的情況看,大致在康熙十六年(1677年)以前,日講內容主要是《論語》、《大學》、《中庸》、《孟子》等屬于“四書”的四部典籍。在史書方面主要讀朱熹的《通鑒綱目》,其中對《論語》、《孟子》講授次數最多。如康熙十一年(1672年)日講《論語》182次,康熙十四年(1675年)日講《孟子》154次(趙秉忠、白新民:《經筵日講與康熙政治》所附《康熙皇帝日講情況一覽表》,《清史新論》,遼寧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日講“五經”則在康熙十七年(1678年)以后,論及的經典只有《尚書》、《易經》和《詩經》三部,尤其對前兩部經典的講求用力甚勤??滴醯叟e行經筵、日講的目的非常明確,即為真正掌握圣人之道即孔、孟、程、朱所闡發的道統、學統與治統之精髓以及歷代治亂興衰的經驗教訓,以謀求清王朝統治的鞏固。這就促使他能夠用比較認真和務實的態度來對待經筵和日講,而對于儒學的努力鉆研也使他獲益匪淺。步入晚年的康熙帝在談到經筵、日講時曾說:
從來經筵之設,皆帝王留心學問,勤求治理之意,但當期有實益,不可止飾虛文。朕觀前代講筵,人主惟端拱而聽,默無一言。如此,則雖人主不諳文義,臣下亦無由而知之。若明萬歷、天啟之時,何嘗不舉行經筵,特存其名耳,何裨實用。朕御極五十年,聽政之暇,勤覽書籍,凡四書、五經、通鑒、性理等書,俱經研究。每儒臣逐日進講,朕輒先為講解一過,遇有一句可疑,一字未協之處,亦即與諸臣反復討論,期于義理貫通而后已。蓋經筵本系大典,舉行之時不可以具文視也。(《清實錄·圣祖仁皇帝實錄》卷二四五)
由此可見,康熙朝舉行的日講、經筵,不僅儒臣要對所學經史文義進行講解,而且皇帝還要先談心得;遇到疑難,君臣之間則“反復討論”,直到“義理貫通”為止。與前代講、筵帝王只“端拱而聽,默無一言”的狀況相比,康熙帝參加的講、筵謂之“討論式”的學習并不為過,自然會收到明顯的效果,大有裨益于清朝政治。
帝制時代的國君典學,其用意主要有二:一是啟沃君心圣德,提高國君的儒學水平和政治素質;二是在為臣民作出“崇儒重道”、禮敬師尊的“楷?!?,昭示“文治”,以綱常名教“迪化”臣民??滴醯壅J真舉行經筵、日講基本上達到了這些目的。舉行的結果不僅提高了清帝的儒學水平,豐富了治國所必需的經史方面的理論知識,改善了統治者自身的文化素養,而且把經筵、日講制度化、經?;?,為清朝以后的帝王作出尊儒讀經的榜樣,在鞏固清朝的“文治”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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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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