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救救我爸爸

屋漏偏逢連夜雨!

5月17日的北川縣城，情況萬分緊急。通過北斗一號衛星監測，離北川不遠的茶坪鎮，幾座大山在地震中由于劇烈滑坡，堵塞了河道，在北川背后形成了危險的懸湖。加上連日暴雨，水位飛漲，極有可能崩潰。這條消息令所有人悲痛萬分，因為這意味著，廢墟下所有可能活著的生命將徹底斷絕生機!

“立即帶領全體人員撤離北川!”

5月17日下午4點，一個緊急而重大的命令快速下達給了正在北川縣城奮力搶救被困人員的救援官兵。北川搶險工程總指揮，來自濟南軍區某部的大校牛躍光，心里如同又壓上了一塊巨石。無奈的他迅速召集部隊、消防、工程、警察、醫療、物資、當地政府等各個部門的負責人，下達了大撤退的命令，并做了細致部署。

“叔叔，我的爸爸還在里面，他還活著，嗚嗚……救救他吧!”就在他正在緊張組織撤離的時候，一個小女孩的哭喊，劃破天空，深深扎進了牛躍光心里……

5月17日，本刊地震前線報道組，在所有人都從北川大撤離的時候，毅然反方向而行，進入到了這個即將在世界上消失的縣城，和留下繼續營救的牛躍光一行官兵一道堅守到了最后時刻，共同見證了一個動人的傳奇——

爸爸，我要守著你出來

自從發現父親熊吉才還活著，熊梟就一直守在自家的廢墟前。她靜靜地坐在離父親被埋地方不遠的一根木凳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存活的方向，無聲的眼淚一遍又一遍打濕臉頰。

有好幾次她都想攀上廢墟去跟爸爸說說話，但救援人員覺得太危險，無奈狠心阻止了她。

熊梟是綿陽外國語學校初二的學生，地震當天，她的學校受災情況不嚴重。當她得到消息，她家所在的北川縣城是此次地震中受災情況最嚴重的地方之一，天就塌下了。熊梟心急如焚，立即趕到九州體育館，希望能在被疏散到綿陽的災民中尋找到自己的父母。

“老鄉，你看到我爸爸媽媽了嗎?”每每遇到從北川逃出的鄉親，她都一遍遍地詢問，得到的回答往往模棱兩可，有說在任家坪(安縣到北川之間的一個地方)好像看到過，有說還在北川組織群眾轉移(熊梟的父親熊吉才是北川社保局局長)，千奇百怪的答案，讓她的心更懸了。

為了證實父母的生死，在進北川的公路搶通之后，熊梟顧不上危險，在綿陽的舅舅陪同下，于5月16日E年趕回了一片殘垣斷壁的北川。她盲目地找遍了縣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如果那還稱得上街巷的話，隨后只能無望而傷心地回到了自家的廢墟前，一圈又一圈，無助地徘徊。

這時，救援人員開始探測她家的廢墟，看著這個傷心欲絕的小女孩，大家都善意地勸她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小熊梟流著淚拒絕了，說：“我的爸爸媽媽在這里面，他們一定還活著。”在場的救援人員無不動容。

一定是這個女兒的執著感動了上蒼!

16日下午，奇跡出現了，生命探測儀終于發出了驚喜的呼叫：廢墟中竟然真的還有活的生命!小熊梟非常緊張，在接下來的試探中，里面一個微弱的聲音傳出來：我是熊吉才。女兒的淚水這才嘩嘩地流下來：爸爸有救了!

然而，因上層廢墟碩大的預制板和混凝土板互相交錯，通往北川的道路時斷時續，其余的重型機械都在營救工作中，新的又正在路上，熊吉才一時營救不出來。救援人員從上面掏了一個小洞，用一根小塑料管插進去，熊吉才在得到了光線和水之后，精神好了很多。

在不眠不休守了接近24個小時之后，5月17日下午2點，一個叔叔告訴熊梟：“救援工程車正在駛來，你的爸爸就快出來了。”熊梟的心稍微有了著落。

然而不到兩個小時，一個噩耗又如一道驚雷在這個可憐的女兒頭頂炸開：接上級命令，因有重大險情變化，縣城的部隊和人員全部緊急撤出北川縣城。

戰士們開始緊張地組織群眾撤出。救援人員也難過地奉命離開了營救熊吉才的現場，看著一撥撥緊急撤離的人群，熊梟崩潰地放聲大哭起來：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已經被埋120多個小時的父親，徹底失去生的希望?

于是便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向最可愛的人致敬!

如果要繼續施救，至少還需要3小時以上，怎么辦?

要在這一瞬間作出正確的決定，對牛躍光來說實在太難太難：這個時間山洪會不會爆發?能不能到這里?如果出現最壞的情形，留下來解救的戰士怎么辦……

小女孩的哭聲讓牛躍光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不容多想，他就作出了一個決定：“大部隊幫助群眾一同撤離，我留下來，留個小分隊和一臺挖掘機給我，繼續營救!”

5月17日，晚上7時30分，熊梟的父親熊吉才在被埋125小時之后，被成功救出，生命體征平穩，神志清醒，成為當時在地震廢墟中被埋時間最長的生還者。在場人員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一個小女孩的眼淚，救了他的爸爸。當然，沒有牛躍光大校的果決、救援人員的奮不顧身，也就沒有這個動人的故事。事后，牛躍光在接受我們采訪時說，“只要有一分生命的希望，就要全力去爭取。這是我們對受災人民作出的承諾!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孩子的母親失蹤了，我不能讓孩子成為孤兒!”

回想之前我們在災區采訪中，有村民反映，個別鄉鎮長，在地震之后，村民們都在采取自救行動，他們還背著手說：不用著急，上級政府的指令還沒到。像這樣的干部，人民養著何用?

讓我們再次向牛躍光大校致敬!希望中國，再多些像他那樣為了老百姓的生命，危急時刻都敢于舍生忘死的領導!

目睹大撤離!

時間回溯到我們到達北川之前……

在綿陽采訪了長虹集團的受災救災情況后，我們開始沿綿陽——安縣——安昌鎮——擂鼓鎮一線向重災區北川進發。

在安昌，采訪車載上了一位擂鼓鎮中學姓史的老師，她5月16日下午從擂鼓鎮到綿陽去看望她的學生，孩子們被安置在九州體育館和長虹集團的禮堂。

“擂鼓中學在地震當天樓舍嚴重傾斜了，但沒有倒塌，所以傷亡不大。”史老師一直感到慶幸。她的丈夫是一位基層醫務工作者，家里的房屋完全倒塌了，可丈夫根本沒回家看一眼，仍然堅守在崗位上就地搶救傷員，并且執意不肯離開擂鼓。他們在德陽工作的女兒5月17日一早就趕回了擂鼓，想帶上爸爸到德陽住一段時間。于是，史老師也想回去看看能不能說服自己的丈夫。

駛出安昌沒多久，我們就收到重慶市消防總隊朋友的短信：“北川后面茶坪鎮山上的懸湖有可能大崩潰，山洪馬上就要下來了，馬上撤離!”我們趕緊讓商界傳媒總部同事核實，得到了證實：“17日上午11時新華網報道，成都軍區某部通過‘北斗一號’發回信息：北川茶坪余震不斷，海子水位迅速上升，隨時可能發生重大洪災。”這時候，迎面駛來的車輛急劇增多，出于記者的使命，我們一直前行。都紛紛向我們熱烈地搖著手，示意我們掉頭。我們建議史老師回去把丈夫女兒接上，在路邊等，我們去采訪北川之后返回時捎上他們。

在擂鼓鎮口，我們放下了史老師，再往前行，前面一位身著迷彩服、拿著禁行標志的紅十字會同志，向我們打著掉頭的手勢。“山洪要來了，在北川的部隊和群眾已經在大撤退，場面混亂，趕緊掉頭!”旁邊也有人說，北川縣城已經進水了，又有人說水都齊腰深了。我們開始躊躇，這里離北川縣城只剩10多公里的路程。

這時，一輛成都軍區的軍車也被攔下來，車上的大校同志下來問了情況后，一躍上車，只說了一句：“我們有任務，無論什么情況也得去。”旋即，他們往北川方向駛去。這一幕給了我們很大的鼓勵，大校同志可以這樣，我們也可以!

最后，小分隊還是決定民主一點，前線報道小組的4個成員投票表決。沒有懸念，一致通過，繼續前進。作為記者，此時，我們有義務記錄北川真實的情況，即便是最后的情況。

上路了，我們看到很多志愿者車輛和采訪車在有序撤退，緊接著是大批的載著受災村民的軍車，再往前行，一隊隊戰士在徒步撤回。四周山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滑坡痕跡。再往前走，產生了擁堵。特警在緊張地疏導，堵了半小時，我們繼續緩慢前行，道路沿線都是紅十字會、內蒙古醫療隊等用于臨時救治的帳篷。

這時，又有警察把我們攔下了，旁邊從山上下來的村民也好心地提醒我們：山洪就要來，趕緊回。

北川就在眼前，我們決定派攝影記者雷輝，拿著步話機徒步前去探明情況。剩下的人開始向撤退的村民了解情況。一個婦女，是從山里走了8小時走出來的，其實她昨天就出來了，可一聽說有山洪，又進去接父親。現在已經是疲憊不堪。一個老奶奶指著她緊抱著的一個小包袱說，一個家就剩下這個了。一名操著普通話的男子，幫老奶奶抱著她的孫子，她兒子媳婦都沒了……

不久，我們接到雷輝的消息，決定繼續前行，徒步轉過一個非常急的拐彎以后，終于進入了多災多難的北川縣城。

我們最后一刻見證北川

所幸，北川縣城并沒有如傳言所說那樣“水漫金山”，一點水跡都沒有。但大撤離是事實，山洪可能爆發也是事實。

雖然慶幸北川還沒有被淹沒，但映入眼簾的一切，還是讓我們倒抽了一口涼氣：實在太慘!所有地面建筑就像是被一只無情的巨手揉碎了一樣。大小車輛如同被一個任性的小孩砸爛的玩具，隨意地被扔到路邊、山坡上、河里，甚至深深嵌在石頭里。四周全是山，山上到處是劇烈滑坡留下的一條條印記，我們腦海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清晰還原著山上滾下的巨石砸碎房屋的情景。這樣的軌跡來自四面八方，我們不幸的北川!

由于接到大撤離指令，剩下不多的戰士在最后一次逐條街道搜索群眾，還有一些疾控人員也不顧安危，在做最后一次噴灑消毒，其余的就是少量從后面山上走了很久的路，才走到這里，并被告之還須繼續轉移的村民。我們只發現了深圳《晶報》攝影記者成江，其余的同行都撤走了。四周寂靜得可怕，即使帶了口罩，仍然有遺體腐壞的味道鉆進我們的鼻子。

據一位村民講，我們現在走過的還是新城!我們不敢去想象，基本以木結構為主的舊城會是怎樣的慘烈!

據一位還在留守的濟南軍區總醫院野戰醫療所姓羅的同志講，他們當時前來救援時，首先奔赴的是離入城公路最近的北川中學，那里有1800名左右的學生，大部分都被埋進去了。先頭部隊以為那就是受災最重的地區，哪知道再進到城里，沒有一處是輕的，被埋的人無數。這里的地震太劇烈了，3秒鐘就震塌了一棟磚結構的三層樓房!屋里的人，有幾個人能逃得出來?

羅同志隨后還介紹：“我們進駐的第一天，搶救出五六百位被埋群眾，第二天救出80多人，隨著時間的推移，被埋人員的生存可能性越來越小，每天的成功營救數量呈幾何級數下降。17日全天我們可能能救出3個人。為什么是可能?因為還有一位正在解救中，不過身體狀況良好，還能說話。成功救出的可能性比較大。不過，他也許是北川城區最后的幸存者。”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隊救援人員正在一堆廢墟上全力搶救。我們興奮起來，跑過去，立即被一位戰士制止，四處都是危房，動靜大了隨時可能垮塌。我們于是緩慢地走過去，心快跳出來，我們的身邊，正是文章開頭提到的小女孩熊梟，地下埋著是她的父親——北川社保局局長熊吉才。

這一刻，大家一起雙手合十，祈禱奇跡的出現。

山那邊烏云密布，隱約能聽見北川后面的山正轟轟作響。在災區采訪，我們總希望時間啊，你慢些走，被埋人員就多一點生存希望，救援人員就多一點時間多救出幾個人。而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們迫切地希望時間走快一點。

晚7時30分，我們作為最后留在北川的記者，見證了被埋125小時的熊吉才被成功解救出來的情景，這使郁結于胸的我們，在撤離北川的最后時刻，有了一點亮光。

晚8點，我們跟隨救援車隊，最后安全撤離了北川。

北川城，此時仿佛真的成了一座死城!

別了，北川!我們也在心里默默悲傷地道別，第一次來到這里，也許也是最后一次來到這里。它險惡的地理位置、目前所受的重創、巨大的傷亡人數以及可能發生的疫情，都在支撐我們作同樣的判斷：這里，不再適合群居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