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三日

從汶川，經都江堰，到成都。92公里的距離。

5月12日，當地震波橫掃而來，這個有著600萬人口的省會城市，剎那間如同風中的樹葉一般顫抖。隨后，恐懼與不安情緒迅速蔓延。

習慣了“溫和”生活的成都，這一夜出奇的安靜。府南河邊沒有了那種叫作“干瞪眼”的紙牌游戲，老茶館里的川戲也停了下來。人們見面的話題幾乎都以地震開頭，一些市民選擇在街上過夜，合衣躺在用報紙、床單、塑料薄膜鋪成的“床”上。

接下來的兩天，在國際公認的72小時黃金救援時間里，一輛輛來自全國各地的救災車經成都奔赴重災區，各路媒體、救援者也紛紛在這里中轉和補給。成都成了抗震救災的大本營。

時間一分一分地向72小時靠近，在4432次大大小小的余震中，災區瓦礫堆下的呼吸越來越弱，而大本營此時為挽救生命所作出的努力也越來越大。72個小時，成都創造了奇跡。

5月12日，成都不哭

5月12日下午2點27分，成都市金牛區迎賓大道中鐵八局辦公室。25歲的羅平東正按領導的要求打印著一堆發言稿，馬上召開的項目會議讓他手忙腳亂。

突然間，腳下的地板開始上下晃動，羅平東原本以為是重型卡車經過。“這個地段時不時會有通往工地的貨車，噪聲早已成了家常便飯。”但很快他發現了不對，透過玻璃幕墻，對面的那幾幢大廈同樣在顫動，這時，大樓里的同事開始喧鬧、吼叫。

“地震!”

這個在成都平原生活了十幾年的年輕人，先前對地震的了解還停留在書本上，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奪門而出的速度。他幾乎是一口氣跑下五樓的。雖然身旁不斷有人推攘，“不要擠!不要擠!莫要引發共振!”

驚慌失措的又何止一個。“雖然很多人都不相信成都會發生這么強烈的地震，但大家都很緊張，不少女士還在奔跑中脫下了高跟鞋。”回憶起那幾分鐘的驚恐，羅平東心有余悸，“原來死亡離我們每個人這樣近!”

而當時，大廈外的主干道上，汽車紛紛停下，人們都站到了馬路中央，或者任何一個遠離高樓的地方。成都某大學生甚至用DV紀錄下這一時刻：寢室里劇烈搖晃，木凳迅速倒地，蜷縮在桌子下的他大聲喊叫。喊叫的對象是他一直暗戀女生的名字，之前他一直說不出口。

——讓人驚魂的200秒!讓無數人從此失去親人，失去家園的200秒1

10分鐘后，收音機里傳來消息：這場里氏8.0級的地震，破壞力甚至超過唐山大地震。震中汶川，就在92公里之外!而地震波橫掃全國，甚至千里之外的越南、泰國也有震感!

成都的震級是里氏5.6級。

2點40分后，手機信號中斷，學校緊急宣布停課，火車停運，成都機場所有航班轉停重慶江北機場。電視臺的地震直播絲毫沒有結束的跡象，形勢似乎比想象中更糟：到13日凌晨，成都先后發生500多次余震，死亡45人。至于北川、都江堰甚至離汶川更近地方的傷亡人數更加令人揪心。

這一夜，公路兩邊橫七豎八停了很多車，很多人都想睡在車里，而酒店大堂擠滿了抱著毛毯的市民。東郊一個建筑工地，工棚里有400個民工床位，全部騰出來讓給附近的市民，男女老少住了近千人。孩子們住進民工房覺得十分新奇，久久不愿入睡。

也是在這10個小時之間，城市的供應鏈出現第一輪緊張。因為地震，諸如紅旗連鎖、好又多超市等都已關閉，于是人們涌向各種小賣部，水和餅干被搶購一空……

5月13日，掐滅地震后遺癥

供電危機、通訊危機、飲用水危機接踵而來。隨后幾天，陸續而來的4432次余震也極大考驗了成都的忍耐力。與此同時，真相與謠言相互對沖，有關民生的各種地震后遺癥逐步出現。

成都首先開始“自救”。

13日起，一些超市的米和礦泉水已被搶購一空，許多超市的貨架上出現了長時間的空白；在市區的各大加油站，司機們被要求只能加50元的汽油，前往加油的車隊擠壓著本已擁擠的交通路面，排起數百米的長龍。

地震發生后，申石油的蘭成渝管線出現中斷。為了避免恐慌，中石油立即啟動應急預案，數百工人奔赴現場，13日下午輸油管線緊急搶修成功。中石油四川銷售公司迅速發布安民信息。

“之前，我們從江油方向緊急調用了儲備油3.8萬噸送往成都，另外，我們已獲得總部批準，向成都調用10萬噸成品油，現正從陜西延安、重慶涪陵等地大規模送油——全省每天600多輛油罐車24小時不間斷運輸。”

5月13日，當我們的采訪車自重慶一步步逼近成都，災區的感覺逐漸變得濃重。天空下著瓢潑大雨，高速路口附近的一長排路燈并沒有打開多少，車燈光在雨水中形成兩道長長的光柱。

事實上在電力方面，自地震發生后，成都電業局便已啟動了抗災應急預案。1小時后，受損的電力設備便已統計完畢。除了都江堰、彭州等地區外，成都市區可在短期內恢復電力供應。

與此同時，成都市物價局開始對米面油、蔬菜等主副食品價格進行重點監測，堅持一日一報的制度。“確保價格無大幅異動。”

5月13日，記者在一些市場發現，萵筍批發價格從每斤0.2元漲到了0.元，豬肉均價每公斤較前些天高出1元。不過“確保蔬果供應不脫銷、不斷檔不成問題。”

在12日地震發生后，四川省商務廳便與商務部緊急協調，請求商務部給予四川災區支援。由商務部調集的上海照明燈、山東火腿腸以及浙江礦泉水等救災物資，也于13日晚抵達成都，燃眉之急得以緩解。

另外，成都市還成立了調運和收集救災物資的應急中心，對麥德隆、好又多、紅旗連鎖等大型超市進行急需物資的調用，保障對災區和城市的物資供應。

成都同時宣布：所有市屬公路即日免費通行……

5月13日，7級余震謠言發酵

余震接連不斷，市民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短暫的抖動，但同時又恐懼這種抖動會一發不可收。在本刊臨時借用的“大成網”的寫字樓里，員工們儼然都鍛煉成了“地震專家”，每次抖動似乎都能基本判斷級別了。

也是在這里，發生了一件追蹤“7級地震”謠言的故事。從中，我們可以管窺到災區各種坊間傳言的“發酵”全過程——

5月13日11時30分，西南食品城商家吳奉軍突然接到一陌生男子的電話稱：成都馬上要發生7級余震!吳奉軍從電話中了解到，這名男子是成都一重點中學教師，姓李。李老師原本是打電話通知自己的母親趕緊躲避的，殊不知慌亂中撥錯號碼。

“我覺得不可能。”左思右想之后，吳奉軍打來電話向網站記者求證此事。

根據吳奉軍提供的聯系方式，記者找到了這位李老師。據他稱，5月13日11時15分許，他和同事們正在閱卷，教學組長劉老師突然來到辦公室：接學校領導通知，馬上可能發生7級余震，讓大家暫時離開辦公樓。撤離過程中，李老師連忙打電話通知女兒和母親，讓她們趕緊下樓躲避。

李老師說，之所以通知家人，是考慮到消息源自校方，應該比較可靠。而據教學組長劉老師介紹，校方的信息來源是該校化學組的熊老師。

“我說的是較強余震，哪里是7級余震?”熊老師顯得有些委屈。13日上午11時許，他接到了在銀行工作的女兒的電話：待會兒可能發生較強余震，銀行職工已全部撤離辦公樓。“我考慮到銀行的信息應該可靠，便向學校辦公室主任匯報了此事。”

至于，“較強余震”是如何傳成“7級余震”的，熊老師一臉茫然。于是通過熊老師，記者輾轉聯系上了熊老師的女兒熊小姐。

她說，昨日上午10時，他們接到銀行安保部的撤離電話。據她稱，最終的信息來源是銀行一位同事在防震部門的親戚。而昨日中午，熊小姐在辦公室工作時也確實感到有輕微余震，只是絕非傳言中的“較強余震”。

經過這番順藤摸瓜，一條謠言產生的曲線由此可見。而且種種類似于此的流言在城市里并不鮮見，它們像一根根藤蔓串聯起不同的人。

5月14日，真相跑贏了謠言

“我真的有點來不起了，今天回家!”

和家人躲在車中過夜的林小培終于決定回家了。因為擔心余震，身高1.72米的她和身高1.78米的丈夫，帶著未滿周歲的兒子和60多歲的母親全睡在車上。

兩天下來，林小培走路都已腰酸背痛。而今晚，她決定回家。

林小培敢于回家的勇氣，還在于在這次的汶川地震里，政府讓“真相”跑贏了“謠言”。

在汶川地震發生不到10分鐘，國家地震局便迅速發布消息，公眾在第一時間了解到事件原委。

隨后，各路媒體火速跟進，記者們冒著生命危險挺進災區，密集的信息非但沒有造成社會恐慌，信息暢通反而遏止了謠言傳播。在成都的報刊亭，記者看到眾多本地媒體在地震后，都將頭版渲染成凝重悲傷的黑色，集束式報道。

當地政府迅速通過傳媒，進行地震災害和預報的科普傳遞，5月13日，記者的手機便收到十多條類似的信息提示。

自5月13日起，全成都變得“緊張”起來。而這種“緊張”，是一種被控制在有序狀態中的“城市行動”——

交通廣播向社會發布了一條《都江堰急缺挖掘機》的消息，不到5分鐘就有人響應調集；西沿線上救護車駛過的聲音更是不絕于耳，那一夜，全成都有條件的醫療系統都在緊急支援災區。

最值得注意的是，成都街頭無數個獻血點和醫療站。5月14日23點20分，記者在位于武侯區林蔭街的獻血屋，看到前來獻血的人排隊站滿整條街。

信息通暢，讓市民處于一種相對平和的心理狀態，各類抗災行動得以高效開展。5月14日，成都的繁華路口都會有一個災區所需物品的募捐點，這個募捐有可能是企業組織的，也有可能是義工組織的。諸如帳篷、雨傘等緊急物資被最大限度地收集、聚攏，然后送往前線。

一個溫和的城市，被死亡擊打，開始裂變出頑強的城市性格!

凌晨3點半，成灌高速入口

14日凌晨3點半，成灌高速入口處。大雨滂沱。

一長排打著應急燈的出租車，源源不斷奔向都江堰方向。原來，由于都江堰災區傷員多，加上運輸力量緊張，電臺廣播號召出租車司機義務幫助運輸傷員。殊不知，一來便是近千臺。

副省長李成云恰好也在此時從德陽趕往都江堰。看到這一幕，他哽咽了。

的確，時間就是生命!

地震災害的黃金救援時間只有3天，隨著每一分鐘向震后的72小時靠近，瓦礫堆下的呼吸便會越來越弱。地震發生第一天，幸存者生存率為74％，第二天為26％，第三天為20％，第四天僅為6％……

下午3點，記者在團市委門前看到，不斷趕來的救災自愿者正在等待分配。他們最終會被有組織地安排到不同崗位。例如成都漿洗街的一個運貨車前，數百名學生模樣的志愿者排著整齊長隊，通過手手相傳的方式，將物資運送上車。這樣的場景在此刻的成都，比比皆是。

——三環路上駛走過很多奔赴災區的挖掘機，所有小車自動讓道；街道上，原本素不相識的人開始相互提醒：不要站在電桿下，如果有事發生，最好是趴在地上……

事實上，這場災害早已不是一個城市的事了。它甚至已經不是一個人、一個家庭、一個單位、一個國家的事了。

成都越來越像一個巨大的救援大本營。各大媒體、其他省份的自發救援組織，甚至來自日本、俄羅斯的國際救援隊紛紛從這里深入災區。而災難，也讓這里的人們更加的團結、從容。

一個細節是，當酒店服務員得知我們將前往災區采訪時，自己掏錢送來了一盤水果。紙條上歪歪斜斜地寫著——謝謝你們!

事實上，成都也是一座在不幸中擁有大幸的城市。從震后的資料分析，地震波通常是呈圓形從震中向外擴散，而這次卻偏偏呈橢圓扇型向北擴散。有著600萬人口的成都幸免于難。

然而無論如何，經歷這次悲痛，成都的城市性格必定會悄然變化。或許，它會更加的團結，更加的友善，更加的堅強不屈與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