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刑事視野中的破產欺詐

企業破產對我國經濟結構的調整起到了有益作用。但同時在破產程序中也出現了大量惡意逃避債務、損害債權人利益的破產欺詐行為，欺詐破產之風，損害了債權人的利益，嚴重影響了社會信譽及經濟發展的良性循環，因此，嚴懲破產欺詐犯罪成為當務之急。2006年6月29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二次會議通過并公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六)》中第六條新增了破產欺詐罪，將嚴重的破產欺詐行為納入刑法的調整范疇。同年8月27日在第二十三次會議上又通過并公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破產法》，新《破產法》對破產欺詐行為有更為明確細致的規定。本文結合新《破產法》關于破產欺詐行為的規定。從刑法的視角對破產欺詐犯罪進行分析論述。

一、破產欺詐的認定

(一)破產欺詐與破產欺詐犯罪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68條的規定：“一方當事人故意告知對方虛假情況。或者故意隱瞞真實情況，誘使對方當事人作出錯誤意思表示的，可以認為欺詐行為。”民事欺詐是一個內容廣泛而又較為復雜的問題。狹義上的民事欺詐，即表示行為中的欺詐，是指當事人一方故意制造虛假或歪曲的事實，或者故意隱瞞事實真相，使表意人陷入錯誤而作出意思表示行為。廣義上的民事欺詐，除表示行為中的欺詐外，還包括侵權法上的欺詐，多通過欺騙或隱瞞等手段故意從事不法侵害他人生命、身體、健康、自由、所有權或者其他權利，對被損害人負損害賠償責任的行為。它實際上包括欺詐侵害他人財產權、人身權和其他權利的各種行為。

破產欺詐，屬于特別法上的民事欺詐，其突破了民法中欺詐的內涵和外延，它是指行為人違反破產法的規定，通過隱瞞真實情況或者制造虛假情況的手段。導致破產財產減少或者破產財產的負擔增加。或者使破產財產狀況不明，從而損害債權人利益的行為。破產欺詐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的破產欺詐僅指欺詐破產的行為，即債務人明知未達到破產界限，采取欺詐手段以達到被宣告破產，逃避履行債務的目的的行為。廣義上的破產欺詐既包括了欺詐破產的行為。也包括了破產臨界期間，明知債務人已喪失清償能力的情況下或在破產程序中，采用欺詐的手段實施的妨害公平清償，損害債權人利益的行為。

(二)破產欺詐行為的種類

從司法實踐來看，我國目前的欺詐破產行為主要有以下幾種：

隱匿、轉移企業財產。企業破產，其全部財產均須用來清償債務，但目前有些債務人在企業破產時不是考慮盡力償還債務，而是通過種種方法盡量減少責任財產的數額，常見的做法是，債務人、甚至還包括其主管部門，將企業的優質資產抽走，或將企業分立，將優質資產部分另行設立一個或數個法人企業。或與他人設立法人型聯營企業。以僅剩少許廢舊資產的空殼企業承擔原企業的全部債務再以空殼企業的名義申請破產，達到逃廢債務的目的。此謂“金蟬脫殼”。

變賣、壓價出售、無償轉讓企業的財產。通常表現為，以向強勢企業整體出售財產為名，強制性地低價處置臨界破產企業的財產，既不征求債權人的意見，也不允許其他人購買，有的甚至在其上級主管部門的授意之下無償轉讓財產。

對本沒有財產擔保的企業債務提供擔保。這種情形通常發生在同一個主管部門管理下的數個下屬企業之間，通過形式上的財產所有權過渡，逃避應承擔的債務清償責任。實踐中，有的債務人雙方惡意串通，對原無財產擔保的債務提供擔保，有的偽造擔保合同日期，規避法定的無效期間，以使個別債權人得以優先受償，損害多數債權人的利益。

對未到期的債務提前清償。債務人在破產宣告前的臨界期限內，對未到期的債務予以部分或全部清償，損害多數債權人的權益。

放棄債權。行為人在破產臨界期限內放棄自己的到期債權，或以明示或默示的方式將債權無償讓渡給第三人，造成破產企業的債權人受償數額減少。

不具備法人資格的企業分支機構。私人獨資企業，個人合伙企業。想辦法進行變更登記。改變企業性質，再申請破產，逃避債務。

不當縮小破產財產的范圍，減少債權的清償數額。主要表現為，將破產企業對外聯營投資不作為破產財產分配；對破產企業所收的職工人股股金依合同應用于補償企業虧損的風險抵押金等不作為破產財產；對破產企業投資建設或購買的職工宿舍、文體或福利設施等不作為破產財產。

毀滅有關債務憑證、合同文本及證據材料，否認同債權人有債權債務關系，或捏造、編制有關債務憑證，虛構債權債務關系，以達到逃避真正債務的目的。

私分財產。企業在破產宣告前、破產臨界期限內，企業的領導人或企業相關人員以種種名義私分企業財產，以減少破產財產數額、詐害債權。

二、破產欺詐行為的責任

(一)民事責任

破產欺詐實質上是對破產債權人財產權的侵害，或者說是對債權人可期待能獲得清償的財產利益的侵害。因此，破產欺詐的民事責任從性質上來說應屬于侵權責任。我國新《破產法》規定的破產欺詐的民事責任有，返還財產、恢復原狀，賠償損失等。

(二)行政責任

對于破產欺詐人的行政責任，我國《民法通則》第49條第4款規定，企業法人在“解散、被宣告破產后。擅自處理財產的”，“除法人承擔責任外，對法定代表人可以給予行政處分、罰款。”

(三)刑事責任

在現代社會中，債權主要應通過民事責任手段予以保護，但在債權受到以欺詐等手段所實施的惡意侵害時，則必須運用刑罰的手段予以救濟。因此，對于嚴重的破產欺詐行為必須予以刑事規制，納入刑法的調整范圍。《刑法修正案(六)》第六條新增破產欺詐罪，規定了嚴重破產欺詐行為所應承擔的刑事責任。

三、破產欺詐罪的犯罪構成

根據大陸法系國家刑事立法例，所謂破產欺詐犯罪，是指在破產程序進行過程中或在破產宣告前法律規定的一定時期內，違反《公司法》或《破產法》之規定而實施的損害債權人利益或使破產程序不能順利進行，情節嚴重，構成犯罪的行為。廣義的破產欺詐罪包括欺詐破產、過怠破產、清算舞弊三種犯罪行為；狹義的破產欺詐罪只包括欺詐破產和過怠破產，而將清算舞弊行為單列為一個獨立罪名。鑒于我國新《刑法》已將清算程序開始后的清算舞弊行為規定為“妨害清算罪”，因此，本文的破產欺詐罪是在狹義上使用的。即破產欺詐罪專指公司、企業在破產宣告前的法定時間內從事欺詐破產活動，情節嚴重的行為。其構成特征如下：

第一，客體特征。破產欺詐罪侵害的是復雜客體，它既侵害了國家對企業的破產管理制度，也侵害了債權人或其他人的合法權益，其主要客體是國家對企業的破產管理制度。

第二，客觀方面。破產欺詐行為是源于破產程序下債務人的有限清償責任，即債務人的全部資產經破產還債后，債權人未得清償部分的債權，債務人不再負繼續清償的責任。該罪的本質特征是，用虛構事實或隱匿真相的方法隱匿、私分、轉移、毀棄企業財產，詐害債權。該罪在客觀方面有三個構成要件：一是破產欺詐活動須發生于破產宣告前的法定期間。在破產宣告后，企業清算期間的欺詐、舞弊行為，依我國現行《刑法》可認定為妨害清算罪。二是須達到情節嚴重的程度。三是須有破產欺詐行為。

第三，主體特征。破產欺詐罪的犯罪主體是一般主體。因為破產詐欺行為的實施者，既可能是破產企業本身或者破產企業的直接責任人員，也有可能是債權人或其他人。具體來說，其可能主體包括：(1)破產企業。當破產詐欺的行為是以企業的名義做出，體現企業本身的意志時，犯罪主體是企業本身。此處的企業包括有限責任公司、股份有限公司、合伙企業。(2)破產企業的直接責任人員。當欺詐破產行為不是企業領導層的集體決定、不體現企業集體意志。而是相關人員的個人行為時，該罪的犯罪主體就只能是自然人，即直接實施的責任人員。(3)債權人。實踐中既有個別債權人和破產臨界企業或破產臨界企業的相關人員惡意串通、共謀破產，也有債權人對債務人的財務狀況作欺詐性說明。嚴重損害其他債權人的利益、妨礙破產程序的進行。因而債權人也可能成為該罪的犯罪主體。(4)其他人。包括破產臨界企業的財產保管人、人民法院的執行人員、參與策劃欺詐破產的臨界破產企業上級主管領導以及其他負監督、監管職責的人員。這些人員如果策劃、參與、實施欺詐破產行為，情節嚴重，也可能成為破產欺詐罪的犯罪主體。

第四，主觀方面。破產欺詐罪的主觀方面是故意，而且一般是直接故意，即明知隱匿、轉移、毀棄、私分臨界破產企業財產或從事其他破產欺詐行為會嚴重損害債權人或其他人的利益而故意為之。實施破產欺詐犯罪的目的通常是為了逃避債務或逃避法定義務的履行，非法占有、支配財產。

四、破產欺詐罪與詐騙犯罪的區別

先介紹一個關于破產欺詐的案例。甲公司向當地銀行申請了1000萬元的貸款，用于開發房地產。用貸款所建的大廈竣工后，甲公司產生了惡意逃債的想法。為避免大廈被銀行收去抵貸，甲公司找到其兄弟單位乙公司，串通偽造了供貨合同，虛構了甲公司尚欠乙公司1000萬元的虛假債務關系。隨后，乙公司憑著偽造的一系列書據，向當地法院對甲公司提起了訴訟，要求償還1000萬元貨款。法院判決甲公司敗訴，并根據判決，將甲公司所建的大廈的產權劃歸乙公司名下。甲公司遂成空殼，之后，甲公司提出破產申請，而此時，銀行向甲公司提出還貸請求時，甲公司已無資產可供清償。銀行懷疑甲公司惡意侵吞貸款，逃避還債，遂向公安機關報案。公安機關經過偵查，確證甲公司與乙公司間的供貨憑證全系偽造。此案的定性引起了較大爭議。

在破產欺詐罪沒有立法之前，很多人認為，甲公司的行為構成合同詐騙罪。但也有人對此提出異議。認為，合同詐騙是行為人為了非法占有的目的。利用合同(包括合同的簽訂和履行)而進行詐騙的。而這種惡意逃避債務的行為。先前簽訂的合同貸款合同是依法成立的，債務人基于貸款合同對債權人財產的取得，就是合法有效的。即使后來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惡意逃債，也不能否定先前合同的有效性，包括先前債務人取得債權人財產的合法性，因為債務人逃避履行債務。就以詐騙罪對其加以處罰，實際是公然否定了合同法律關系的有效性。

借此案例，我們首先對破產欺詐行為與詐騙犯罪進行比較。有人認為，債務人惡意逃避債務(包括在破產程序中)的行為，構成詐騙罪。本案，理論界對詐騙行為有基本一致的認識，即都認為：詐騙就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取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他人財物的行為。可以說“行為人的欺詐行為”、“被害人的錯誤認識”、“被害人基于錯誤認識而交付財產”，是詐騙犯罪的核心特征。而且這三個要素之間存在上述順序的因果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