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基本文學思想淺議

摘要：“文從道出”、“文道合一”的文學本體論是朱熹文學思想的基礎和核心。本文主要從朱熹的思想淵源、哲學主張，及其在具體文學創作中表現出來的理論傾向等方面淺要探討朱熹“文從道出”、“文道合一”的基本文學思想。

關鍵詞：朱熹；文道合一；基本文學思想

兩宋之際，儒學重光，理學興起。理學亦稱道學，北宋周敦頤、邵雍、張載、二程等遠紹孔孟，融會佛老。宣揚義理性命之學。朱熹崛起于南宋，非但集北宋儒學之大成，亦可謂“集孔子以下學術思想之大成”(錢穆《朱子新學案，朱子學提綱》)。朱熹是一位藝術修養很高的理學家，同時也是一位極富哲學修養的詩人，錢鐘書謂“朱子早歲本號詩人，其后方學道名家。”錢穆亦以為“朱子倘不人道學儒林。亦當在文苑中占一席也。”(《朱子新學案，朱子之文學》)朱熹以理學名高，其余遂為所掩，實際上，朱熹的文學成就及其文學思想是非常值得研究者重視的，而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也值得重新審視。朱熹的文學思想不僅自成體系且獨具特色，“文從道出”，“文道合一”則是其最基本的文學思想。

一、朱熹“文道合一”基本文學思想的提出

朱熹有關文學的批評和論述，除了從其具體詩文創作的傾向上可以體現出來以外，還反映在朱熹對文學古籍的注疏之中。朱熹整理文學古籍平生有三書，四十四歲成《詩集傳》，六十八歲成《韓文考異》，七十歲成《楚辭集注》。另外，朱子的文藝思想還大量保存在《朱子語類》等著作中，其中有關文學的論述雖然散漫卻非常廣泛。朱熹的文藝思想是在前代儒家以及周敦頤、二程等理學家的文藝觀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同時也對韓、柳、歐、蘇等古文家的文藝思想作了理學化的改造，而在對具體的藝術作品的理解上他多少受了一點佛老藝術思想的影響。同朱熹的哲學思想一樣，其藝術思想也同樣有復雜矛盾的一面。朱熹既有輕視甚至是排斥文學的錯誤言論，又有非常不錯的文學素養和相當高明的藝術見解，我們可以從朱熹的著作中找到對待文學的態度和觀點截然相反的資料依據，以及矛盾的理解。朱子從十九歲中進士到七十一歲去世，一生中思想經歷了長期曲折的變化，其學術思想時有變更，而且他常常是針對不同問題，從不同角度立場來論述自己的文藝思想的，這些都是造成朱子文藝思想復雜性的原因。

朱熹的文藝思想是動態的而不是靜態的，是復合的而不是單一的。總的來說，其文藝思想直接淵源于孔子，而在一些基本觀點上他與北宋的理學家是一致的，但朱熹學識淵博，思路開闊，他的文藝觀不像周、程那么偏激絕對。朱熹并不摒棄文藝創作，而是反對沉溺其中，他主張“文從道出”，文道體用合一，也就是“即文以講道，則道與文兩得而一以貫之。”(《答汪尚書》，《朱文公文集》卷30)朱熹一方面站在道學立場上明確提出“文道合一”、“文從道出”，與“文以貫道”、“文與道俱”劃清界限，對古文家進行黨同伐異，不容重文輕道，本文末道的文藝思想立足：另一方面則著重補救道學家無心之疏失與無理的偏激。朱熹的理學文學理論系統與前儒相比，更為周密完善。也比較合理可行。唐代韓愈雖為海內大儒且以道統自任，創作很多，但在文學理論的建設上并無太大成就，宋代周、程諸儒之文藝觀則失之偏激和絕對，傳統儒家文藝思想最終發展到朱熹而集大成。朱熹有大量關于文學的論述，這些論述或有交叉。然而合而觀之自成體系。“文從道出”，“文道合一”的文學本體論是朱子文學思想的基礎和核心，圍繞這個核心，朱子的文學思想涉及文學創作論、文學的批評和鑒賞，以及審美理想等多方面的內容。中國儒家文藝思想發展到了朱熹這里，很多有關文學的基本問題被提出并作了較為合理的闡釋，理論極大豐富而且更加系統化，從而確立了自己獨特的規模和格局。

在中國傳統儒家文論里，文與道的關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先秦荀子發“明道”、“征圣”、“宗經”之先聲，東漢楊雄做了進一步的發揮，而南朝劉勰《文心雕龍》有專章《原道》系統闡釋了文道關系。唐代韓愈自謂“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辭”(《答陳生書》)，其門人李漢在《昌黎先生集序》中將韓愈的思想概括為：“文者，貫道之器也。”在宋代理學家中，周敦頤首倡“文以載道”之說：“文所以載道也。輪轅飾而人勿庸，徒飾也，況虛車乎?文辭藝也，道德實也。”(《通書，文辭》)這是一種輕文而不廢文的文道觀。二程中的程頤則對文道關系采取了一種非常極端的態度，“問：‘作文害道否?曰：‘害也。凡為文意不專則不工，若專意則志局于此，又安能與天地同其大也?《書》云：‘玩物喪志’，為文亦玩物也。”(《二程遺書》卷18)程頤曾譏杜甫詩為“閑言語”。斥韓愈為“倒學”。朱熹直承孔子以來的傳統儒家的文道觀，并綜合了韓、柳、歐、蘇等古文家和周、程等理學家兩派的理論，從而形成了其“文從道出”、“文道合一”的文道關系論。朱熹以為“這文皆是從道中流出，豈有文反能貫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飯時下飯耳。若以文貫道，卻是把本為末。以末為本，可乎?”又云：“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葉。惟其根本乎道，所以發之于文皆道也。”(《朱子語類》卷139)

二、朱熹“文道合一”基本文學思想的哲學基礎和思想淵源

朱熹的文學思想是立足于其義理心性之學的。朱熹的理氣論決定著他對文道關系的理解，朱熹以為“天地之間，有理有氣。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答黃道夫》第一書>“有是理便有是氣，但理是本”，“所謂理與氣，此絕是二物。但在物上看。則二物渾論，不可分開各在一處，然不言二物各為一物也。”(《答劉叔文》第一書)在朱熹看來文與道的關系與理與氣的關系是一樣的，文源于道，道是根本，而文則是道之“發現流行”，“道之顯者謂之文”(《論語集注》卷5)，文與道也不可分開各在一處。在《與汪尚書》中朱熹提出“道外有物，固不足以為道，且文而無理，又安足以為文乎。”道外無物，即道外無文；文必有理，即文道合一，所以朱熹主張“即文以講道，則文與道兩得而一以貫之。”

朱子的文學思想有著集大成和體系化的特點。首先“他的思想與孔子的思想有直接的淵源關系。”要找尋朱熹文道觀的淵源所自，必須要看到朱熹的文道關系論直接受著傳統儒家“志于道，據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小道可觀”，“致遠恐泥”，“有德者必有言”，“行有余力，則以學文”，以及“言之無文。行而不遠”等論述的影響。朱熹對“游于藝”的理解是“蓋藝雖末節。然亦事理之當然，莫不各有自然之則焉，曰：‘游于藝’者，特欲其隨事應物，各不悖于理，則吾之德性同得其養，然非初期于為是以養之也。”“張子曰：‘藝者。日為之分義也’，詳味此句，便見得藝是合有之物，非必為其可以養德性而后游之也。”(《與張敬夫論癸巳論語說》，《朱文公文集》卷31)“游者，玩物適情之謂也。”(《論語集注》卷4)“詩之作，本非有不善也，而吾人之所以深懲而痛絕之者，懼其流而生患耳，初其有咎于詩哉!”(《南岳游山后記》，《朱文公文集》卷77)這些都是朱熹對與文學本質認識的重要論述，由此可以看出朱熹重道而不輕文。在“不悖于理”的范圍之內，給了文學以一定的存在空間。在對北宋理學家文藝思想的繼承上，朱子一方面以其深厚的文學素養。對二程的偏激主張進行了修正，這其實也就進一步完善鞏固了“崇道”主張。同時朱熹強化了對古文家的黨同伐異，對韓愈的“文以貫道”說，蘇軾的“文與道俱”說，甚至是周敦頤的“文以載道”說都進行了一一批駁，在構建道學家圓融平和的文學理論的過程中，又巧妙的壓抑了純文學的價值地位。這樣一來。朱熹的文學思想既有對文學藝術特點的充分了解，又有鮮明的道學標志，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理論體系，有學者曾評價朱熹說：“在道學派文學理論發展過程中，可謂最具偉業之人物。”

三、通過朱熹的創作實踐分析其“文道合一”基本文學思想

朱熹雖然在理論上將文道關系作了合理化闡釋，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朱熹理論里矛盾的一面就變得非常明顯了。朱熹是一位立身謹嚴，極為克己的哲人，又是一位情感非常豐富的詩人，他對藝術亦喜亦懼，每每在道學與做詩之間周旋調和。身為理學家。他難免要推崇義理，貶斥詩文，他對藝術的基本觀點其實和周、程是一致的，其《清邃閣論詩》云：“今人不去講義理，只去學詩文。已落得第二義。”宋朝興起，至于朱熹，已近二百年，專以文治。積病甚多。朱熹試圖通過義理綱紀來拯救時弊，不免有過激之詞。朱熹自稱“平生最不喜作文”(《朱子語類》卷104)，“今言詩不必作，且道恐分了為學工夫，然到極處，當自知作詩果無益。”(《朱子語類》卷140)然而朱熹本人又是一個很有藝術氣質的詩人，道心與詩情的沖突在朱熹的詩作中時常有所表露，如“急呼我輩穿花去，未覺詩情與道妨。”“書卷莫叫春色老，紫荊肯為俗人開”(《次秀野韻五首》《朱文公文集》卷3)，“書冊埋頭無了日，不如拋卻去尋春。”(《出山道中口占》《朱文公文集》卷9)朱熹雖然有時候處于道心和詩情的矛盾中，但是他在具體實踐中并未放棄文學創作。相反倒是留下了大量的詩作，其中不乏優秀作品。在《朱文公文集》中，朱熹存詩十卷，約一千一百八十六首，不僅數量很多，而且不乏佳作，清紀昀曰：“宋五子中，惟文公詩學功候為深”(《瀛奎律髓注》卷16)。朱熹尤其擅長古體，其詩“殊未可與邵雍諸人模擬禪家偈語等量齊觀。蓋其雅正明潔，可于陸游之外，自樹一幟。”試舉其《擬古八首》之七為例，“夫君滄海至，贈我一篋珠。誰言君行近，南北萬里余。結作同心花，綴在紅羅襦。雙垂合歡帶，麗服眷微軀。為君一起舞，君情定何如。”首詩寫夫婦久別重逢之景，歡樂的時刻又多少有些凄苦哀傷，復雜的感情不能用言語表達，而翩翩舞姿則盡訴相思之情，雖然是一首模擬之作，然敘事言情有《古詩十九首》風味。南宋羅大經《鶴林玉露》甲編卷6曾記述了朱熹的一件事情：“胡澹庵上章。薦詩人十人。朱文公與焉。文公不樂，誓不復作詩，迄不能不作也。嘗同張宣公游南岳，忽瞿然曰：‘吾二人得無荒于詩乎。”’朱熹的文學創作及批評皆有特色，在此不能盡述，從朱熹發誓不再作詩，而終于不能不作的文學實踐中也可以看出，他對文學創作其實持一種比較寬松的態度。

朱熹之“道”不是一般的思想要求，有相當強的限制性，而文學創作本身又是一種客觀獨立的東西，不可能被限制在某種人為的范圍之內，“文”與“道”實際上并非一回事。但是朱熹提出“文道合一”又有其合理性，他之所以把一種假設作為宣言提出，是因為朱熹既對文學的特點有深刻的認識，“藝是合有之物，非必為其可以養德性而后游之也”，“游者，玩物適情之謂也。”但是他又從道學家的角度出發對文學創作提出了“即文以講道，則文與道兩得，而一以貫之”的要求，既承認了文學創作存在的合理性，又規定出文學創作的方向，這實際上是一種調和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