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詩歌翻譯屬于文學翻譯中的一個領域。詩歌本身對于形式和意義的切合程度的要求較為嚴格和貼切。因此,許多學者都做出不懈的努力和探索。翻譯是不同語言和文化間交流過程中必不可少的橋梁。就詩文而言,其可譯性一直是學術界爭論的熱點。本文通過對《美國詩歌研究》作評,探討詩歌翻譯中藝術韻味的再現和逐步實現詩歌極大限度的可譯性與雅譯度。
關鍵詞:美國詩歌;可譯性;藝韻再現
李正栓教授和陳巖副教授所著《美國詩歌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是河北中青年社科專家五十人工程文庫成果之一,本書對美國歷史上從殖民時期到20世紀初的20位著名詩人的90首詩歌進行了研究。包括對詩人的生平和創作風格進行簡要介紹:對所選詩歌在詞匯、詩行或語篇層次上進行詳細解釋;包括作品的段落大意和主體思想;對每首作品的創作技巧、思想內容進行分析和評論;對每首詩進行了翻譯,信息翔實,內容浩瀚,泱泱大觀,美國詩歌歷史全程貫穿。
本書所選錄的作品,從清教詩作到現代主義詩歌,從AnneBradstreet到羅伯特·朗維爾,分為殖民地時期的詩歌、早期浪漫主義詩歌、浪漫主義詩歌、現代主義詩歌和當代詩歌五大部分。而從作者的生卒年月看來,從1612年到1977年,這個時間段幾乎橫跨了整個美國歷史。國家的歷史即是民族的歷史,而民族的歷史中,詩人的歌詠應該是不可或缺的組成。正如人間萬物林落紛繁,世間百態多姿多面,詩歌所能表達的內容以及它所能覆蓋的涵義,是其他的體裁和著述無法替代的。讀畢此書,感悟如下:
一、詩歌——語言精華的積淀
美國詩歌無論是在形式還是內容上,都一如它的民族,或者一如這片浩瀚肥沃的土地上所勃發出的強大的生命力:紛繁,旺盛,燦爛。作者著眼于一個宏觀的目標,試圖從美國歷史的發展、民族心理的形成、民族精神的成長,以及美國人的世界觀、人生觀等諸多方面做綜合的反映。倘若這個目標付諸于一部學術著作,借助于系統的論述和充分的理據來體現,也許更容易一點。但是,借助于詩歌——這種最為感性和浪漫的體裁——無疑需要編著者做大量的閱讀和案頭工作來篩選、斟酌、商榷、甄別,而且要將諸多的理論、觀點以及流派特色綴行其間,并使之與詩歌這種藝術形式本身的特色相為印證契合。并非朝夕易事。
詩歌是語言的精華。這是很多的先賢巨擘曾經作出或認可的論斷。柏拉圖強調詩人應該被趕出理想國,因為詩人的描述在理念、實物之外。理念是抽象的,實物是具體的,然而文字應該是抽象的具體或者具體的抽象。因為文字是實在的,盡管它只是一種符號,但是它們在紙頁之上,黑白分明。可它又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物的實在”。文字與木頭的不同質性使柏拉圖注意到區別,但是文字是一種符號,而這種符號作為一種客觀實在,它并不是也不再現實物本身——它只是作為一種契機,觸發或者引發讀者頭腦中關于其他事物的感知和想象。這里的其他事物,既包括實物,也包括理念,以及人類頭腦中除以上而外所有的一切。倘若文字介于是實物和理念之間,詩人就不可能在實物與理念之外。因為哲學家在使用文字,即使是“理性”地使用它:詩人也在使用文字,盡管被哲人們指責為過分感性而不真實。但是所有接近文字的靈魂,很難絕對是理性的,即使是哲學家:因為倘若沒有對于哲學或者其自身哲學理想的癡迷,也未必會有那樣浩瀚而深沉的思索,無論是關于宇宙、人類還是生命本身。
綜上,詩人在實物與想象之間,在理念與實物之間。詩人感受著并且同時表達著這些聯系。而生命不是純粹理性的。所以詩人自然就有他們存在的不可替代的意義,既哲人留下的空間或者空白,或者宇宙通過人的感知而進人人的內心世界所形成的那些鏡像,從來也不是純粹理性的。而把感受與文字融為一體,細細地插入理念與實際的物象之間的那個“縫隙”中,任憑這個縫隙塑造它們的形狀,應該是表達的最理想的狀態。同時。隨著詩歌藝術的發展與進步,詩人借助技巧以及規則的運用來增益表達的力度和審美價值,這個過程又決不可能是完全感性的。在感性與理性的完美銜接與融合狀態下,將文字排列出想象之中的次序和姿態,是詩人學者,是對于文字心懷熱愛和忠誠的人,嘔心瀝血苦心孤詣的理想。
二、詩歌的可譯性與原韻再現
詩人要將自己的感受盡數付諸筆端實屬不易。進而要將詩作的內容完全轉換成另一種語言,則更需要譯者設身處地,從作者的角度去體味并且設置規范自己的思維。“辭達而已矣”,似乎是孔夫子教之于人的最低理想,但是身體力行者必會感到,這取決于譯者對于“達”這一意義的認同:即,是要完全傳達原著所包含的內容,風格、筆調而“達”,還是僅只傳達字表的意義而已。
但是有很多人正在努力著,其中不乏嚴正恭謹的學者,李正栓教授所著《美國詩歌研究》堪稱其中力作。這是他多年翻譯實踐的沉積和翻譯觀點形成的見證。李教授堅持“以詩譯詩”,其筆調、措辭、韻律等特征畢竟與其他的文學樣式有顯著的不同。譯界的許多前輩在詩歌的翻譯方面曾就韻譯和散譯的問題做過論述甚至爭論。無可否認,散譯詩歌某些情況下也是一種獲得人們認可的形式。因為詩歌的翻譯在不同質的語言表達過程中,有較之散體作品的翻譯有更大的難度。
首先是詩歌翻譯中可選擇文字的數量局限于它的篇幅,作者將巨大容量的情感因素或者物象,“壓縮”到相對來說數量更少的文字中。詩歌的張力因此呈現,而翻譯的難度亦急劇增加。因為在詩歌表現的過程中,文化的積淀內涵會以典故或者某種民族語言特有的表征、形象的面目出現在詩行里,使翻譯過程變得艱巨甚至難以實現。無怪乎柯勒律治有這樣的感嘆:“散文是排列得最好的文字,詩歌是排列得最好的絕妙好辭”。
我國的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在19世紀初的時候就曾經在歐洲大陸引起激烈韻散之爭。由此可見,這是古今中外的翻譯家都必須面對的一種抉擇。按照卡薩格蘭德(Casagrande)對于美學詩體翻譯的理論,“‘詩歌文本的翻譯,翻譯時必須盡可能的保留原作品的表達手法及風格特色……必須明確考慮所傳信息在兩種語言中的文學或美學形式’此類翻譯對于譯者要求很高。因為諸如韻腳、韻律和比喻等詩歌或美學表現手法,恰恰是翻譯中最難處理的語言因素,而這些語言因素‘帶有語言各自的特征”’。李教授是堅持以詩譯詩的。他認為詩,不僅可譯,而且可雅譯。亦即盡可能完整地保持詩歌的韻律和節奏,并且選擇最為準確傳神優雅的文字將它轉換到目標語中。這如同希望將兩顆最燦爛之星的光芒交匯,折射出最為絢爛的光譜。
詩人用文字將思想能觸及到的物質的環境之外,另辟蹊徑,它燦爛而美好,遙遠而真實:詩歌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點和機會,使人們得以站在那些一直存在,但是之前卻從未被注意到的角度。可是正如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美麗的風景一樣,每個國家的文字中都有自己獨特而鮮明的魅力。而常人沒有辦法去世界上所有的地方,無論如何心神向往。經由李、陳二位教授的辛勤工作而使人開卷有益,如臨水觀照:月皎天近,云淡風輕,星繁野曠,鳥鳴花幽;時而又浪高風勁,徵變聲嘶,蕭條景況,收來眼底。篇幅所限,僅舉一例:
The Slaver in the broad lagoon
Lay moored with idle sail;
He waitedforthe risingmoon
And for the evening gale,
Under the shore his boat was tied
And all her listless crew
Watched the gray alligator slide
Into the still bayou,
運奴船慵懶停泊
在廣闊咸水湖中,
等待升起的明月,
等待晚間的疾風。
小船在岸邊系著,
所有無聊的水手
瞅著灰色短吻鱷
溜進靜靜的河口。
這是摘自李教授所譯美國詩人朗費羅(HenYy WadsworthLongfellow,1807-1882)的《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統的女孩》。朗費羅的詩風和主題與后來的現代主義詩人相比無疑是傳統的,包括他的詩歌的格律和韻步。而以上的譯文不僅注意了詩歌的格律,而且韻腳也做到了盡量的呼應與協調,盡量保持了原詩中的abab的節奏。
無論用哪種語言,文筆能夠達到從容的人都是幸福的,這種幸福不僅在于天賦的偏愛,而且在于心靈的敏銳與文字的細致之間,已經達到一種近乎完美的契合。感受會因此變得清晰。而心靈周圍的一切,也因此變得更加生動鮮明。而譯者在感受的過程中,將心靈感受,甚至是陶醉于文字的美麗之中的過程傳達給讀者,不僅需要對于文字的摯愛,還需要對于讀者的巨大責任與熱忱。
三、《美國詩歌教程》課堂教學實踐的結晶
李正栓教授擔任“英詩格律”和“英語詩歌”等課的教學。他長于根據內容需要,在詼諧、揮灑之間將唐詩、宋詞以及毛澤東詩詞盡皆攜來人評。中間許多翻譯家的不同見解。在并置之下優劣長短油然呈現:是山重水復,又是柳暗花明;是隨莎士比亞、鄧恩、濟慈的筆觸感受西方詩人描繪的異國風情與景象,又是將思緒溶溶地化開,以體察唐宋風騷的雅致和細膩。于是接近異國詩人和他們的境界的路途雖然修遠,但已經沒有畏難;而原本熟稔的一切開始變得深邃,仿佛奧秘和意境被一下子揭開,又仿佛山巒神奇地變換姿態。無論在排列結構的還是文字用法,詩人措辭以及格律生動這諸多方面,其與英語詩歌之間的聯系,竟然是跨了遼遠的時空和國界,無比緊密而鮮明。
李教授將自己對于英漢兩種語言的感情和理解,糅合到實際教學和翻譯實踐中。例如在翻譯狄金森(Emily ElizabethDickinson,1830-1886)《我們要忍受黑夜》:
我們要忍受黑夜,
我們也要向往黎明,
我們要用幸福把空白填寫,
我們也用蔑視填空。
此處吉星高照,彼處福星懸空
有人卻把方向迷失。
此處薄霧彌漫,彼處濃云形成
云霧散去之后——燦爛白日。
狄金森原詩中的韻律是abab,而譯文中夜、寫,明、空,空、成,失、日嚴格的保留了原詩的韻律,譯者的苦心取舍也穿插在字里行間。而原詩中的“Here a star,there a star,…here amist,and there a mist”這兩句,作者卻有意識的運用同義詞語的替換,分別譯成了“此處吉星高照,彼處福星懸空”,和“此處薄霧彌漫,彼處濃云形成”,達到了完美地傳達意義的目的,但同時又避免了簡單重復導致的拖沓,充分發揮利用了漢語的節奏整齊、抑揚有致的特點。“‘真’是文學翻譯的必要條件,是個對錯問題,不真就不對,真卻不一定好,所以只是一個低標準;‘美’是文學翻譯的充分條件,是個好壞問題,不美的譯文不一定算錯,但美的譯文卻是更好的譯文,所以是高標準……所以真而不美的譯文不能算是文學翻譯,更不能算是翻譯文學”。許淵沖在從事多年的詩歌翻譯之后所作的這種論斷,讀來更像是一番感言。
文學作品的特性使其得以在眾多的文體中確立一種獨有的地位。而詩歌作為文學作品中,至少是形式要求最為嚴格,文字意義含量也極為厚重的一種體裁,受到人們的喜愛和把玩。它與其他敘事類作品的不同在于,它的結構是雙重的并且凸顯的。或者說,小說的結構因為篇幅關系使人們有時候更多的討論的是它的意義之間的呼應,而詩歌則具這種可能:它的形式和意義在每首作品甚至每個詩行中都時刻提醒讀者的關注——而更多的關注自然會導致對于有“更多發現”的預期的回應和實現。
四、詩歌翻譯——母語文化底蘊的表象
在翻譯的過程中,深厚的傳統文化的修養會自然地流溢在字里行間。詩歌是生動的,文字是生動的,所以隔了文字去品讀詩歌的時候一個人的心也應該是靈動的:或者至少,應該逐漸變得鮮活。詩歌給了人這樣的機會。每個生活帶來的感動,都需要一個人有細膩美好的心靈,才能感受深切。唯有智者才可以用深厚的學養與無私的耐心,將詩歌的魅力揭開并展現出來。“隨心所欲,但不逾矩”這是學人向往的狀態。在詩歌與語言的浩渺煙波里,感覺是在涵泳,在游弋,而遠遠不是在努力與水相頡頏。姿態之中是一種出神入化的優雅,不覺間聽者和讀者的心神和思緒被一一浸染,對于文字的熱愛,也因了理解的加深而變得卓然鮮明。
細細梳理《美國詩歌研究》的脈絡,不難感到著者借文字所欲傳達的意義,也不難感到文字本身自發折射出的一種堅持和執著。翻譯就是產生差異的行為,沒有確定的起點,也沒有確定的結果:所有的翻譯都只是某個無限的過程中起銜接作用的環節。象原作一樣,翻譯也只是一種創造……但相互獨立。“凡說之難,非吾知之有以說之難也;又非吾辯之難能明吾意之難也;又非吾敢橫失[佚]之難也。凡說之難,在知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韓非所表達的這種《說難》的困境,亦明示了譯者身臨之境。而譯者的處境似乎更為艱難,因為策士面對的是活生生的人,尚可以察言觀色,揣摩猜度,而譯者面對的則是“不露聲色”的文字。是以要完全理解或者猜透其中的含義,并且盡量準確的傳達它們,可謂難上加難。而有這樣一些恭謹的學者,面對翻譯,面對作品,從頭到尾,將心縈系,穿過一條絲。于是這個過程開始顯現出它的價值,綻放出它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