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佛教唯識宗談《西游記》中沙僧形象

摘要：《西游記》中的沙僧與悟空、八戒相比，是一個公認的登山牽馬照顧唐僧起居生活的貼心人形象：又是一個和事佬和稀泥形象；一個默默無聞不為人關注的形象。沙僧的以上形象特征，從佛教唯識宗理論看，就是“我執”，“傳導輸送”和“行相深細”。從佛教唯識宗理論分析沙僧形象，便于我們清晰地明白沙僧形象背后的成因一沙僧形象是佛教唯識宗抽象理論的文學具象。

關鍵詞：沙僧；唯識宗；我執；傳導輸送；行相深細

《西游記》中的沙僧形象，不少專家已經作過分析，如張靜二、鐘嬰、劉士昀、蕭登福、夏敏、張錦池、單良、曹炳建等。其主要觀點有三：一是默默無聞。此觀點認為唐僧師徒四人中沙僧最不起眼，論資排輩，居于老末，是作者輕描淡寫之類，形象并不鮮明突出。二是和事佬，和稀泥。此觀點認為沙僧在取經路上遇到矛盾時，明哲保身，不得罪任何人。三是跟屁蟲。貼心人。此觀點認為取經路上，沙僧如影隨形，緊跟唐僧。取經路上雖未出過多少力，立過多少功，但一直是唐僧最信任的人，是唐僧的貼身衛士。

以上三種觀點，都能自圓其說，令人信服。但美中不足的是作者為何要將沙僧塑造成這種形象，個中原因未做進一步分析。筆者以為，要想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就必須了解佛教唯識宗的有關理論。

一、唯識宗簡介

在我國，唯識宗是佛教大乘八宗之一。它又名法相宗、慈恩宗等。中國的唯識宗。是源自印度的瑜伽行學派而建立的。玄奘法師由天竺歸國后廣譯經論，先后譯出七十五部，一千三百余卷，其中關于法相唯識一系的，有《瑜伽師地論》、《成唯識論》等多種。中國唯識之學，從此創立。

唯識宗的重要觀點——八識學說。唯識宗將人的心識分為八識一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末那識、阿賴耶識。并形成四個層次。第一層指前五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它們分別感知色、聲、香、味、觸“五塵”。為人們接受外境信息的五大窗口，相當于現代心理學所說的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五種感覺功能。第二層指第六識意識，它具有分別、統覺、記憶、恩維等功能。第三層指第七識末那識，它起聯絡前六識與第八識，不斷發起思量，尤其是不斷思量有一內在自我的作用。第四層指第八識阿賴耶識。它有儲藏各種心理活動習氣種子等功用。

仔細研究《西游記》唐僧師徒四人和八識四個層次的關系，就會發現二者之間有一定的對應關系。即前五識眼耳鼻舌身識——八戒；第六識意識——悟空；第七識末那識——沙僧；第八識阿賴耶識——唐僧。本文就《西游記》中最不為人關注的人物沙僧——實際上是一個內輸出、外輸入的樞紐，關系十分重大的人物做一分析。

二、沙僧形象分析

(一)我執

第七識末那識的作用，就是“恒審思量”。《八識規矩頌》說它“恒審思量我相隨”。它依第八識見分為根而生起。隨即轉緣八識見分。經常審細地執為自我。而對所執的我，產生濃厚的愛，即所謂“我執”。第七識和前六識不同，并不以外境為對象。而是以內在的第八阿賴耶識為它的“境”。這種我執是強烈而生動的，它不隨外境的遷流而有間斷，因為我執的第八識是永恒的。

末那識對阿賴耶識的我執，反映在西游記中，即沙僧執定了唐僧，與他形影不離。《西游記》中沙僧最直接的任務是照顧唐僧的起居生活，登山牽馬。所以無論化齋還是巡山，無論降妖還是救人，都是悟空和八戒的本分事，留下來陪伴和照顧唐僧的非沙僧不可。如《西游記》六十二回捉九頭蟲怪時，行者道：“既如此，著沙僧弟保護師父，我兩個去來。”后來，八戒怕悟空搶了頭功，也去助戰，臨走時說：“沙僧，你在這里護持，讓老豬去幫打幫打。”

沙僧“我執”的這個典型特征，我們還可以通過考察沙僧身為靈霄殿上“卷簾大將”一職的意義來進一步證明。古人有言曰：“簾者，所以隔別內外，防閑廉恥。彼能卷之而無嫌忌。”混到“卷簾”這個份上的人，怎么說也是主人的絕對心腹。沙僧作為“卷簾大將”，也正是這樣一種角色，為玉皇大帝執玻璃盞，職責是“扶侍鑾輿”，是玉皇手下的侍臣身份，并且是絕對心腹。《西游記》二十二回沙僧向豬八戒介紹自己身世和來歷時說：“往來護駕我當先，出入隨朝予在上”，說明他與玉皇大帝寸步不離，對玉皇大帝持“我執”思想。

由于末那識恒常的審慮思量，執著自我，是“我執”的根源，即是煩惱、污染的根源。因此，它是一個自我中心，也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中心。沙僧也恰恰具有這樣的特點，自私自利，明哲保身。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沙僧對取經集團內部矛盾曾起到調解作用，促進了取經集團的團結。但每每取經隊伍內部出現分歧之時，沙僧都保持沉默。這沉默本身就是一種自私自利傾向。第二十七回唐孫矛盾首次激化，他任憑八戒讒言、師父無情。只袖手旁觀，對悟空臨行時的懇切叮嚀不答一字。唐僧數次念《緊箍咒》，沙僧除了在號山“苦勸”過一次外，其余都是“唯師是尊”。特別是唐僧兩次驅趕悟空，沙僧竟然連一句公正話都沒有。悟空就對此十分不滿，責備他說：“你這個沙尼!師父念《緊箍兒咒》，可肯替我方便一聲?”

(二)傳導輸送

第七識末那識，又稱為“染凈依”，是專事傳導輸送的。唯識宗有一熟語：“弟兄八個一個癡，其中一個最伶俐，五個門前做買賣。一個往來傳消息。”往來傳消息的就是這個第七識，它依六識凈而凈，六識染而染。它只給第八識傳送消息而不加揀擇分別。第八識接收第七識傳來的消息，不分好壞，只管儲藏起來，所以它最癡。第七識是生起意識的根。它還為第八阿賴耶識生起的根，所以這個第七識兩頭，前頭向外就為第六意識生起之根。后頭向內為第八識的根，這個七識就好比一條巷子，由外向內人，由內向外出，都以這個七識為信道。如果不懂這些，就會認為七識有什么作用，它是內輸出、外輸入的樞紐，關系十分重大。沙僧“和稀泥”、“和事佬”角色的定位，調和唐僧師徒的作用就由此而來。趙天池《西游記探微》引張易克的話說：“沙僧確實經常擔起調和與凝聚的任務。”

對于二位師哥。沙僧始終以和為貴。既不與孫悟空爭名，也不和豬八戒爭利，甘當配角，當師父與孫悟空發生矛盾的時候，他盡力去調節，協調著取經隊伍的關系，維系著取經隊伍的團結。如第四十回，唐僧不聽從孫悟空的勸告，一意孤行，被妖怪弄風攝走，孫悟空由此變得心灰意冷，向豬八戒、沙和尚提出散伙各奔前程的牢騷，此時，豬八戒便不假思索地表示同意，而沙和尚面臨取經團隊即將做“鳥獸散”的關鍵時刻，對孫悟空循循善誘、婉言勸阻，終于平息了這場風波。

沙僧尊重愛護大師兄孫悟空，從不像豬八戒那樣在師父那兒煽風點火以博得寵信：也體諒豬八戒，每當二師兄犯懶讓他幫著挑擔子的時候，他總是笑一笑說：“遠路無輕擔”，欣然接受，團結了總犯小心眼兒的豬八戒。而當豬八戒和孫悟空鬧矛盾的時候，沙僧就會來勸解，他的話很體貼別人，讓孫悟空、豬八戒都可以接受。到西天取經是艱苦的事業，沒有團結是不成的，而維系著團結的不是孫悟空、不是豬八戒，也不是師父唐僧，卻恰恰是默默無聞的沙和尚。

(三)行相深細

第七末那識屬于意根，執著第八阿賴耶識所變現的虛妄的見分根身為自內我，執為實有。行相較第六意識深細，普通人是覺察不到的，因為它表現不夠活躍。所以有人認為它相當于現代心理學常說的弗洛伊德“潛意識”，或者如柏格森博士所謂“生命之流”。

悟空、八戒代表的前六識上天入地惹事生非，言談舉止，如窺基《成唯識論述記》所言“此我外緣，行相粗猛”。而末那識如《攝大乘論》所言“此意一切時，微細隨逐故”，是微細的，所以我們很難察覺；又如窺基《成唯識論述記》所言“第七深而不斷”、“行相深及相續”。

于凌波居士在《八識規矩頌講記》中講道：第八阿賴耶識。行相深隱幽微，不但世間凡夫不能了解，即二乘圣者也難以通達。因為佛陀住世說法時代，只說到生滅無常的前六識，不曾說六識之后還有個執持自我的末那識，也不曾說末那識之后、還有個一類相續。含藏萬法種子。執持根身器界的阿賴耶識。因此小乘行者不知道有個阿賴耶識的存在。當初佛陀在說《阿含經》時。何以不對二乘行者直說阿賴耶識呢?這在《解深密經》中如下說明：“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我于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阿陀那識、就是阿賴耶識的異名。就是說末那識和阿賴耶識同屬行相深細之類。

以上理論都強調了末那識的行相深細不易被人察覺的特征。沙僧在取經隊伍中的表現就是這個樣子：少言寡語，默默無聞，不為人關注，有他似乎不多，缺了他便會覺得少卻許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