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陶麗是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中的一個女性人物形象,在其身上體現了托爾斯泰早期比較保守的婦女觀。陶麗生活在新舊交替的時代。雖然也受到新思想的沖擊。但主要固守著傳統的道德觀念;在對悲劇性的生活稍做反抗之后,就滿足于賢妻良母的職責,但最終在奉獻和犧牲中迷失了自我,在賢妻良母的職位上,度過了痛苦的一生。
關鍵詞:托爾斯泰;陶麗;婦女觀;賢妻良母
陶麗是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當中塑造的一個女性人物形象,作為一個傳統的賢妻良母形象,她集中地反映了托爾斯泰早期比較保守的婦女觀。在創作《安娜,卡列尼娜》的十九世紀七十年代,托爾斯泰的婦女觀開始轉變。但這一時期還處于轉變的初期,因此,在塑造安娜這一帶有個性解放色彩的女性形象的同時,還塑造了陶麗這一自覺履行賢妻良母職責而無私奉獻的賢妻良母形象。
托爾斯泰的婦女觀比較保守,而這在托爾斯泰早期表現得更加明顯。托爾斯泰認為,“淫亂都來自女方,婦女不應擔任任何社會的,科學的或其他職務,她們的使命就在家庭之內。”在托爾斯泰看來,女性的活動場所在家庭之中,女性的天職是做賢妻良母、生兒育女,他指出:“男人的律法是勞動,女人的律法是生育?!庇纱顺霭l,托爾斯泰甚至把生兒育女視為評價女性的主要標準。在1871年1月寫給斯特拉霍夫的信中,托爾斯泰說:“婦女的使命畢竟主要是生孩子,教育孩子,撫養孩子”;后來他還極端地指出:一個女人如果人為地使自己無子女,那么,她就無異于“賣笑的女子”。反過來,理想的女性應該心甘情愿地做賢妻良母,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為丈夫、兒女和家庭無私奉獻,他甚至認為,不管婦女們“在生了兩個子女還是二十個子女之后”都不應該說生夠了。因此,有理由指出,托爾斯泰早期的婦女觀是比較保守的。但是在十九世紀七十年代之后,隨著女權運動在俄國的發展,托爾斯泰的婦女觀逐漸發生轉變。這一時期,托爾斯泰開始改變一貫貶抑女性的態度,在其言論中出現了一些比較公允的看法。比如,以前他倡導女性作為母親生兒育女的天職,強調母親的犧牲精神,但后來在日記中提到:“母親的犧牲精神無所謂好亦無所謂壞……僅僅為了自己的孩子犧牲自己,那就不好了”;并認為作母親不是婦女的最高使命。而且,他還主張應該尊重婦女,并打算寫一篇“談婦女、尊重婦女”的文章,這足以說明托爾斯泰婦女觀的某些轉變。只不過這一時期,女權思潮剛剛踏上古老的俄羅斯大地,社會受女權思潮沖擊的影響并不十分明顯,因此,寫于該時期的、為作者所肯定的女性形象就更多地帶有男權觀念而較少有反抗意識,這在陶麗的身上有著明顯的體現。
在《安娜·卡列尼娜》中,陶麗一生生兒育女,照顧丈夫和孩子的生活,任勞任怨,無私奉獻,為家人耗盡了他的青春和心血,但是,家庭生活并不幸福。在作品開始的時候,陶麗成為奧布隆斯基的妻子已經十五年了。雖然陶麗只有三十三歲,但她“已經是五個活著、兩個死去的孩子的母親”,為了丈夫和孩子,她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但正是在此情況下,奧布隆斯基和法籍女家庭教師之間出現了曖昧關系,使得陶麗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之中。正如陶麗所言:“我天天侍候他,我的一切都在他身上耗完了,現在他遇上一個鮮嫩的賤貨,自然更喜歡了……一切都完了,一切,那成為我的安慰、成為我的辛苦勞累的報酬的一切……”陶麗感覺到,隨著丈夫的變心,她“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完了!”由此可見,陶麗受到的是正統的男權教育,在其心目中把丈夫視為自己的一切,視為自己生命的全部。
拜倫曾經說過,男人的愛情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女人的愛情是女人生命整個的存在。陶麗非常愛丈夫奧布隆斯基,但她的可悲之處在于,她沒有將丈夫和家庭視為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而是將他們與生活等同起來。在此過程中,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和整個生命都獻給丈夫,把丈夫和家庭看成是生活的全部內容,因而使得她的生活除了丈夫之外別無他求。雖然陶麗為丈夫付出了一切,但是,在生活奢侈荒唐、緋聞不斷的奧布隆斯基眼中,陶麗的地位卻并非同等重要。在緋聞被陶麗證實后,雖然他也曾經忐忑不安,也曾經有所后悔。但是,他后悔的決非自己與家庭教師之間的關系本身,也絕非因為對不起妻子?!八蠡诘闹皇?,他沒有想更好的辦法把妻子瞞住”。因為按他的智力,他應該能夠“想出更好的辦法把自己的罪過遮蓋住,瞞過妻子。”同時。在他看來,這件事也算不了什么,因為他已經“模模糊糊感覺到妻子早就猜想到他對她不忠實。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甚至于他無視妻子的存在。認為妻子對自己不會有異常反應,因為在他看來。妻子現在已經“年老色衰、已經毫無風姿、毫無魅力、只是一窩孩子好母親的普通女人,應該通情達理,不計較什么”。正是在這種觀念的支配下,奧布隆斯基做出了一連串無視妻子尊嚴的舉動。連陶麗也感覺到奧布隆斯基的行為決非偶爾為之,“他是處心積慮,想盡鬼花樣欺騙我……一面還做我的丈夫,一面跟她在一起……這太可怕了!”但是,可憐的陶麗對此又能怎么樣呢?她只有屈服。
在此過程中,陶麗也曾經氣憤,并對奧布隆斯基的行為進行了反抗。在陶麗剛剛得知丈夫有外遇時。就向丈夫聲明不能再跟他一起過下去了,并對丈夫進行了嚴厲的指責:“我討厭您,見了您就惡心……您從來就沒有愛過我;您既沒有良心,又沒有德性!”并決定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家。所有這些似乎都表現出了在陶麗身上存在的一定的反抗精神。但是,這種反抗并未持續多久。陶麗一直抱怨,她為丈夫和家人付出了太多,但卻沒有回報,并準備對這種情況進行反抗。但是,就在她憤怒到極點之時,她依然把家庭放在首位,時刻關注著孩子們的生活起居。不斷地使自己淹沒在繁忙的家務勞動中。不僅如此,她也沒有辦法忘記奧布隆斯基。所以當丈夫準備和她和好時,她本來“竭力要在臉上裝出一幅嚴厲和輕蔑的表情”,但“結果卻露出灰心和痛苦的神情”。表面上她想離開家庭,離開丈夫,但實際上,就是陶麗也認為“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可能,是因為她無法不再把他當作自己的丈夫,無法不再愛他……她覺得,走掉是不可能的;不過,她為了欺騙自己,還是在收拾東西,做著要走的樣子?!倍@樣一種對丈夫縱容、對自己不負責任的態度,必然使其在生活中很難有幸??裳浴K裕涍^丈夫的略表歉意,經過安娜的好言勸慰,沒多長時間就與丈夫和好如初了。
但是,這次對丈夫的懲罰并沒有使得丈夫回心轉意,“在和解之后,她對丈夫總是委屈遷就。安娜接合的裂縫并不牢固,家庭關系的裂痕又在老地方出現”,奧布隆斯基舊病復發。但這時,陶麗已經不愿意再過多地指責丈夫了,相反認為丈夫之所以有外遇和自己有一定關系。陶麗指出:“我吸引不住斯基瓦;他拋開我去找別的女人;他拋開我去找的第一個女人,又漂亮又風流,可是也沒有把他拴住。他拋開她。又勾搭上另一個?!辈⑦M一步得到結論,不管妻子條件多好,丈夫都有可能找到更好的,丈夫發生外遇是必然的,對此妻子只能無可奈何。正是在這一觀念的指導下,陶麗再沒有對丈夫的不軌行為做出哪怕是形式上的反抗,而是一頭扎進繁重的家務勞動中,沉浸在丈夫虛假的愛中,繼續為丈夫和家人忘我地付出。在兩人和好之后,在丈夫奧布隆斯基“幾乎帶上家里所有的錢,到賽馬場上和別墅里去快快活活消磨日子的時候,陶麗卻為了節省開支,帶著孩子們到鄉下去住”,節省下錢財供丈夫去揮霍。雖然,陶麗去鄉下生活,可以給奧布隆斯基節省開支,可以給他更大的自由,而且,奧布隆斯基也是為了賣掉妻子陪嫁過來的財產而希望和妻子搞好關系。因此,奧布隆斯基才會把鄉下的房子仔細地修繕一番。但是,陶麗來到鄉下后,生活依然極度艱苦:房屋漏水,孩子們沒有地方居住,沒有牛奶喝,沒有車子乘坐,沒有地方洗澡,沒有放衣服的櫥柜,沒有洗衣機和熨衣板,沒有做飯的鐵鍋和瓦罐,甚或連出去散步也不可能,總之,陶麗陷入了非??膳碌臑碾y境地。可是,即就是如此,也并沒有減少陶麗對兒女們的悉心照顧和對奧布隆斯基不講原則的愛。甚或可以說,在照顧兒女和丈夫生活中的“這種辛苦和操心卻是陶麗唯一能得到的幸福”,而且,“在冷冷清清的鄉下生活中,她越來越經常地領略到這種快樂”,越來越想那個并不愛她的丈夫。就是在丈夫有外遇的情況下,陶里還繼續著對丈夫的愛:“我以前多么愛他、多么愛他呀!……以前我多么愛他呀!就是現在,難道我不愛他嗎?不是比以前更愛他嗎?”兩相對比,一連串的反問句更說明了陶麗內心生活的凄苦。表面上她還在享受著生活的樂趣和孩子、丈夫帶給她的快樂,但實際上,她內心的苦楚是難以排遣的。
在陶麗看望安娜的過程中,也許是受到安娜追求幸福愛情行動的影響,陶麗一度產生了一些大膽的想法。這時,陶麗對自己進行了反思。感覺到婚后的生活只是受苦受難的證明而已。在這十五年里,她的生活“就是懷孕,惡心,頭腦遲鈍,對一切都冷漠。尤其是變丑……分娩。痛苦。說不出的痛苦……然后是喂奶,夜夜不能睡覺,還有那可怕的疼痛”;在這十五年里,她“得不到片刻安寧,不是懷孕,就是喂奶,老是愛生氣,愛嘮叨,自己痛苦,也叫別人痛苦,叫丈夫討厭”。因此,陶麗認為。應該拋棄丈夫,重新開始生活。同時,對于安娜的行為,陶麗表示理解,“就像那些在道德上往往無可指責而又厭倦了單調的正經生活的女子。她不禁暗暗為不正當的愛情辯解,甚至還羨慕不止?!钡?,這只持續了很短時間,而且也僅僅局限在理論上。而對于現實生活中安娜的所作所為卻不予認可。因此,在陶麗剛到后不久,關于她的家庭、丈夫和孩子們的種種回想,就帶著對她不曾有過的特殊魅力和一種新的光彩紛紛出現在她的腦際,使她覺得自己的這個小天地極其可貴,極其可愛,以至于覺得在這個小天地之外一天也呆不下去,最終懷著對丈夫、兒女和家庭的思念在第二天就匆匆離去,重新投入了曾給自己帶來巨大痛苦的家庭生活,心安理得地履行著賢妻良母的職責。
陶麗這一形象,為托爾斯泰所肯定,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托爾斯泰早期比較保守的婦女觀。但是對陶麗自己來說,其生活的悲劇性、在其形象中所包含的性別歧視卻是比較明顯的?!啊栋材取た心崮取氛Q生于俄國傳統文化占上風,西方文化仍表現出強勁勢頭,兩種文化的相互關系進入到一個嶄新階段的時期”,新舊思想交替在人們的觀念中施加影響,加之女權主義剛開始在俄國傳播、但并未被人們普遍接受的時代環境的影響。使得人們既具有現代的思想意識,又帶有傳統的道德觀念。陶麗作為男權社會中的一員,生活在新時代中,表現出一定的女性意識的覺醒:但還沒有辦法擺脫傳統女性的生活方式,不可能甚或不愿對女性賢妻良母的職責有任何程度上的反思。最終,她在付出和奉獻之中迷失了自我,在賢妻良母的榮譽下度過了痛苦而孤寂的一生。
在陶麗身上,我們能清楚地看到男權思想意識、道德觀念在她們身上所留下的烙印。因為,說到底,賢妻良母這個稱謂本身就帶有明顯的性別歧視,它本身就是男權社會中的男性們在男權中心觀念的基礎上對女性的評價,是男權社會和文化炮制出來用以奴役、束縛女性的一根精神繩索。
回顧男權社會發展史,可以發現,在這個社會中,男性擁有話語權,他創造了語言,“創造了抹殺和刪除婦女的異己性的方式和字眼,創造了對這一異己力量的一廂情愿的、自圓其說的解釋,創造了通過扭曲以接納這一異己力量。使之憚服于己的控制體系和規則”,“創造了女性的價值、女性形象和行為規范,因之也便創造了有關女性的一切陳述”,創造了一切打上男性烙印的文化、觀念等等。在男權社會中,男權文化教育女性應順從依賴、無私奉獻、甘于自我犧牲。應作賢妻良母,履行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的義務,并把這當作女性的“天職”,告訴她婦女“首先和最高的愿望是成為男人的伴侶和母親”,“作妻子唯一值得稱道的成就是使丈夫幸福”,“奉獻,而非獲取,才是她的榮耀”……隨著這些男權觀念和偏見在女性頭腦中的根深蒂固,加之婦女們的社會經歷、現實處境、親身體驗,女性就慢慢地把這些觀念當成自己行為的信條,使自己達到男權社會的要求和標準。成為完美、理想的賢妻良母形象。但是,她們為了賢妻良母這樣一個虛假的美譽,卻承受了一生的痛苦和辛酸,接受了喪失自我與個性的生存狀態。
可見,這一類女性形象是男權社會創造的結果,是不真實的人物形象。雖然,她們因自己的付出和奉獻得到了人們一定程度的認可,但也因此,她的自我、個性、獨立將不復再有。而對于女性來說,要想“改變這種狀況,每一位婦女唯一的選擇就是自立自強”,就必須結束對男性的一味地依賴、順從和奉獻,結束僅僅滿足于賢妻良母地位的生存狀態。而以一個獨立的人平等地與男性相處,積極地去尋找屬于自己的生活,確認對自己存在本身而言的價值和意義。當然,這絕非讓女性徹底拋棄作為母親、妻子、女兒的一切責任和義務,而是說,女性也應該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考慮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應該對自己所負的責任,擺脫依賴順從,走向自由獨立。
在我國目前的社會中,特別是在一些后進的地區,由于環境的相對封閉,觀念的相對保守,還存在著為數眾多的同類人物。她們在生活中僅僅滿足于生兒育女、相夫教子的職責,為了家庭奉獻出了自己的一切,不僅使得自己在生活中承擔了太多的痛苦和不幸,而且在無私奉獻之中完全迷失了自我。因此,擺脫依附的地位,自立自強。走上獨立自由的道路是每一個女性都要予以重視并加以解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