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眼睛看不見的人并不在乎自己錯過了世間絢麗的風景,她的心里擁有最豐富的色彩和期待,然而最可悲的是她生活在一個父權夫權主宰的世界里卻無力掙脫,只能等待命運的枷鎖將自己的心慢慢鎖緊……
一個眼睛看不見的人并沒有灰心喪志,他自幼飽讀詩書、通曉古今,家道殷實而俠義傲骨,雖精通易經八卦卻沒能算出自己的人生之象,最終含恨匍匐在了自己祖先的牌位之下……
一個長工的兒子義無反顧地愛上了東家的小姐,并不在乎她失明的雙目和自己卑微的出身,他用哽咽傷感的蕭聲和百折不回的倔強打碎了擺在自己愛情面前那堵幾近不可逾越的壁壘,傷痕和鮮血灑滿他的愛情之路……
可憐兮,愛情的美好里摻雜著痛苦的付出與煎熬!可悲兮,本以生活在永恒黑色世界的生命還要接受世事的愚弄和拷問!可嘆兮,三個為情所傷的至情之人!
這就是電影《黑白往事》用獨特的舒緩語氣所帶給我們的震撼和感動!
電影在平緩的敘事中進行構圖,配合著大量的中近景鏡頭的運用,使得整部影片的節奏極為流暢,雖無大起大落的跌宕情節和尖銳矛盾但卻耐人回味。特別是其中喬氏形象的塑造,她的婉柔單純與姚哥的執著剛毅和尚爺的精明含蓄形成鮮明對比,在剛柔的對照中豐滿了喬氏人物的形象。
故事在一個清冷的早晨開始了它娓娓低徊地講述,影片開始的空鏡頭設置與后面迎親的隊伍的場景形成了鮮明對比:民國初年的冬月里,一段青灰色的狹道和一支蜿蜒在青灰色狹道里的喜紅色的迎親隊伍,青與紅的對比將悲喜情感凸顯出來,而淡淡的鑼鼓聲幾乎被清晨刺骨的寒氣所湮沒,就連轎夫的表情都像那冷冰冰的石壁。在空氣中凍結成冰……這時女主角交待性的內心獨白配合緩緩搖動的鏡頭已經將傷感的情緒打造出來。尚府門前,稀落的鑼鼓聲與寥寥圍觀的數人(大多數為盲人)透視出尚家上下并不十分在意這門親事,新婚的喜氣里更帶有了一抹傷感,從新娘子的獨白更揭示出尚家娶親的主要目的只是為了使尚家的香火得以延續,這是導演通過喬氏人物形象的初步塑造所復加給觀眾的,也是為人物形象的進一步刻畫預設的伏筆。而香火問題也成為故事的關鍵所在。
盲女喬氏是這場愛情爭奪的中心,她與尚爺及姚哥三者之間的愛恨情仇是伴隨著她踏進尚府大門開始有了交叉,而尚府作為一個感情的承栽地使得這段三角感情糾纏的紐帶正式形成。喬氏的美麗不僅吸引了在娘家做長工的姚哥,更是讓觀眾也為她的身世感嘆:她因自小受到良好的私塾教育而知書達理,眼睛雖盲卻心地善良,在這種單純的幾近孤獨的環境里一個羞澀的男孩和他深情的簫聲無疑給喬氏的世界增添了無限遐想和浪漫,感情在不知不覺中萌動也在預料之中。
影片中喬氏形象主要通過正面的中近景鏡頭來塑造,包括對于她面部表情和手部動作等。在喜房里等待新郎掀起蓋頭的過程中鏡頭緩慢推進,先是特寫喬氏雙手緊緊攥在一起l緊張的內心狀態,進而伴隨蓋頭被掀開展現出的一個美麗但冷漠甚至帶有一絲絕望的新娘的面容足以讓觀眾感到傷感和心疼。在尚爺面前,喬氏的表情和動作始終是拘謹的,在姚哥到來后。她更是小心翼翼地維護著自已少奶奶的形象。而在與之朝夕相處的林嫂面前,她的表情是生動的。甚至在與林嫂的對話中表現出孩子似的撒嬌,而其行為也是自然任性的,隱約透露出未嫁少女的活潑。影片對于尚爺和姚哥的形象表現或是從側面入鏡或是從較遠處推近,在與喬氏的對戲中占據了畫面的次要位置,這樣影片巧妙地把喬氏這個處在男權話語中心的女性人物擺到了畫面正面的主要位置,一方面以喬氏的弱勢為鏡折射強調了影片時代中男權話語主導地位的強大,一方面也為喬氏人物形象的塑造留有更多余地。
縱觀整部電影,故事情節是在喬氏女性意識的萌醒和掙扎中不斷發展,對于那些自幼生活在封建父權體制下的女性而言,女性意識的覺醒在相當程度上意味著不斷地自我否定和批判。她們往往懷有一種罪惡感。甚至只有在對自己和他人造成了莫大傷害的前提下才能夠說服自己追求真正的幸福所在。喬氏即是如此。
喬氏是美麗而又脆弱的,她美麗的容貌和柔弱的心靈讓姚哥心動心痛,在得知她遠嫁他鄉之后毅然追隨而來,為了追回自己的愛情忍受管家的凌虐甚至不惜用鮮血換得愛情的完美:她的美麗和柔弱也讓尚爺倍加珍惜疼愛,縱然尚爺看不到她精致地面容卻不失對她的寵愛,在這場愛情的三角中扮演了一個丈夫,兄長乃至父親式的多重人物,甚至在得知她背叛自己之時仍然不忍怪責她反倒成全了她和姚哥:同樣因為她的這種美麗和柔弱,讓尚府的管家心懷不軌,更讓林嫂為她死心塌地。
喬氏的美麗既有其清水出芙蓉般的天生因素。更有其良好私塾教育熏陶出來的不俗氣質。但在那個時代里,美麗同樣暗指了那時大多數女子都有的那種盲從,那種完全拋棄自我的付出心理,女性權力的完全喪失和對于男性權力不加質疑的追隨和妥協。在喬氏的身上,“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觀念早已深入其心,所以她聽從父親的安排不加抵抗地嫁入尚家,在面對追隨愛情而來的姚哥時她左右搖擺,既怕辜負尚爺又不忍自己心愛之人遠去,甚至在遭受了管家的欺負時也不能夠奮起反抗將他告發。美麗的東西總是孱弱的,在這個三角關系和尚家矛盾重生的環境中。喬氏始終是一個弱者的形象,從影片的開始她就是一個無法選擇自己命運的人,她在被安置好的命運中迷惑掙扎。浮浮沉沉。幾次險些被淹沒。也正是因為她的美麗和柔弱讓觀眾為她跌宕的命運擔憂-同時也為三個有情之人何去何歸而著急。
盡管喬氏在情感上不斷地掙扎起伏,影片把她始終安排在一種壓抑的性格氛圍之中。從她嫁入尚家開始,她好像刻意掩藏起了自己的喜與悲,在姚哥出現之前把自己完全陷入一種灰色的生活狀態,她有感于尚爺的關愛卻冷冷冰冰。在新婚照相時表情木訥而惶恐,只有對林嫂時她才恢復了真我的性格。姚哥的不期而至讓她灰暗的生活泛起了驚濤波瀾,她盡心盡力地去維護自己少奶奶的身份并試圖以此來緩解自己對姚哥的想念。從而減輕心中的那份“出軌”的罪惡感,善良單純的她總是在不斷地為自己內心的出軌而進行補救卻無法制止姚哥熾烈的感情和自己對他無時不在的思念,而她的所為終究逃脫不過尚家上下銳利的目光。在尚府再聞姚哥的簫聲,她緊張的情緒已被尚爺敏感地洞悉,再次聽到姚哥吹簫她緊張得打翻茶碗,不顧自己少奶奶的身份慌亂地找尋,這一切都被尚爺和管家了然于心。但此時她在感情上的猶豫波動依然是被一種被道德和倫理所壓抑的掙扎所充斥,她既害怕自己對姚哥的感情被人識破,又不能完全掩飾了自己對姚哥的關注。
在這種反反復復擔驚受怕的日子中喬氏這種壓抑的性格有所釋放,她的情感高潮在篇末姚哥即將被亂棍打死之時得到展現,短短的兩句話五個字是撕心裂肺的呼喊,這是面對自己之愛的人即將赴死和自己腹中骨肉將要失去親生父親時的恐懼和絕望激發了她的呼喊,然而這種呼喊到頭來只是一種夾帶著威脅的乞求,希望姚哥得到寬恕。影片中喬氏只是表明自己的絕望和乞求,此時林嫂的話語在挽救姚哥和喬氏上可謂功不可沒,那些揭發管家敗行的激言是出自林嫂而非喬氏之口。
由此觀之,影片不僅在情感上采取了三角關系架構,而且在場面設置上也精心蘊含了一種三角關系。喬氏與林嫂在影片中的幾番情感撞擊中幾乎是不可分離的,林嫂既是喬氏的保護者同時也架構起了影片的三角關系:影片中罕有喬氏、姚哥與尚爺三人獨處的場面而多見林、喬二人與姚、尚的對話場景,由開始的抵觸姚哥到奮力拯救,可見林嫂在三人的感情中起到了承接和轉換的作用,對于喬氏而言,打破林嫂這種附加者和保護者的形象作用真正做到直面與姚、尚二人就是其人物情感的突破點所在。縱然喬氏始終沒能真正擺脫林嫂的庇護,但對于一個女子而言,敢于在男權地位不可動搖的時代里發出這樣的吶喊已經是可嗟可嘆。更何況一個處身于舊世中的盲女!
愛情和女性是永恒的故事話題。電影《黑白往事》為我們呈現了一段在黑色世界里的純真之愛,黑與白這兩種極致的色彩在愛情和人性面前已被解構,淡化成了往事回憶中的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