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著名現(xiàn)代主義先驅(qū)康拉德的代表作《黑暗的心》被公認為文學史上最優(yōu)秀的中篇小說之一。絕大多數(shù)批評家認為這是一部反殖民主義的小說。但筆者提出康拉德在作品中體現(xiàn)的對殖民主義的贊揚和維護是顯而易見的,并結(jié)合文本進行了分析論證。
關(guān)鍵詞:康拉德;殖民主義;《黑暗的心》
約瑟夫·康拉德(JosephConrad, 1857-1924) 在世界文學史上是一位傳奇式的人物。他特殊的人生經(jīng)歷、過人的才華、深邃的思想引起了讀者和批評家的極大關(guān)注。美國著名文學家H.L. 門肯認為他是最偉大的小說家。我國著名作家老舍也稱他為“近代最偉大的境界與人格的創(chuàng)造者。”《黑暗的心》是康拉德最負盛名的作品,在西方文學評論界享有很高的地位。杰出的文藝評論家F.R.李維斯稱《黑暗的心》是從古到今用英語創(chuàng)作的最優(yōu)秀的幾部中篇小說之一。它以其意蘊深厚,復雜性在世界文學界獨樹一幟,自其1898年問世以來,對這部薄薄的中篇小說的評論文章成百上千倍于作品本身的容量。而且最引人注目的事情就是不同的批評家可以用不同的方法對其進行解讀并得出不同的甚至是相反的結(jié)論。歷數(shù)對《黑暗的心》的評論,可謂見仁見智。有的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分析,認為馬洛的非洲之旅是一次探索自我內(nèi)心世界的精神之旅;有的用女權(quán)主義理論剖析,認為它是一部歧視女性的小說;有的從種族主義的角度出發(fā),把它看作是一部種族主義小說;有的批評家著眼于它的印象派寫作風格及框架式敘事結(jié)構(gòu),有的則傾向于它的神話意蘊。
本文從社會政治角度提出筆者的看法。在社會政治領(lǐng)域的批評中,絕大多數(shù)評論家認為康拉德對殖民主義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鞭撻,是一部反殖民主義的小說,而這正是這部作品的價值所在。在康拉德所處的后維多利亞時期,正是帝國主義大肆擴張時期,狂熱的帝國主義思想在英國到處彌漫,大多數(shù)英國人都堅信他們的殖民主義是值得稱頌的偉大事業(yè),而康拉德并沒有被當時的殖民主義的洪流卷走,他在親眼目睹了殖民者在海外的所作所為之后,以鐵的事實,犀利的筆鋒指向殖民主義者的罪行。康拉德以一個小說家和思想家特有的敏銳,對殖民主義者的殘暴行經(jīng)進行了批判,思想認識水平遠遠高于同代人之上。但筆者通過反復閱讀文本發(fā)現(xiàn): 康拉德在批判殖民主義的同時又表現(xiàn)出他對殖民主義的維護,我們不能斷定康拉德是一位反殖民主義者,而忽略他的殖民特性。本文試圖剖析反映在《黑暗的心》中的康拉德對殖民主義的維護。
縱觀《黑暗的心》全書處處可見康拉德對非洲人的同情,但認真品味,卻發(fā)現(xiàn)這種同情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所謂受過文明熏陶的文明人對所謂未教化的、愚蠢的、無能的原始野人的同情。在他的筆下,非洲成了荒蠻的,沒有歷史,沒有文明的黑暗大陸;那里的人民被描繪為一群哇哇亂叫的,原始的,能力低下的野人,甚至是食人生番。在整部小說中,作者很少用黑人(black people)這個最基本的中性詞來表示他對黑人最起碼的尊重。通篇從頭至尾,非洲人都被稱作“野人(savages)”,“食人生番(cannibals)”,“畜牲(brutes)”等。作者對黑人的歧視和厭惡躍然紙上,同時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描寫非洲時所使用的意象也深深的打上了白人文化的烙印。他首先將非洲刻畫為一塊黑色地帶,認為在非洲大陸上除了黑色外,沒有任何其他色彩,如“黑色的叢林”“黑色的肢體”“黑色的山巒”。他描寫非洲大陸上土著居民時所使用的詞匯明顯帶有歧視色彩,如“一些黑色的人形的東西蜷縮著”,“一把黑骨頭直挺挺的斜倚著”“一簇粗黑色的肢體在揮動”等等。其次,康拉德筆下的非洲是與瘟疫緊密相連的。幾乎所有踏上非洲的歐洲人都會遭受非洲瘟疫的折磨。同時非洲人的信仰和倫理也是邪惡的,對白人有蠱惑力。這樣的刻畫客觀上起到了為殖民主義擴張服務(wù)的效果。因為歐洲殖民者聲稱要把非洲人“從黑暗中拯救出來”,非洲的形象有必要被抹的很黑,以證明歐洲人殖民的必要性,也可為歐洲殖民者開脫一些罪責。在小說開頭馬洛剛剛踏上非洲大地的時候,“經(jīng)過了各種各樣的地方-許多貿(mào)易點-名叫大巴莎,小波波之類,好象是在一塊丑惡的布景前面演出的下流鬧劇的名稱——這片油膩的,無精打采的海水。”康拉德在此表達了對非洲大地顯而易見的蔑視。在他眼里,非洲大地是愚蠢的,丑陋的,神秘而難以理解的。
在文中馬洛一直對庫爾茲懷有崇敬之心,甚至在他認清庫爾茲墮落本質(zhì)之后,他也仍然對他保持忠實。他認為庫爾茲比到非洲大陸的其他殖民者更有“想象力”即殖民主義理想。他把庫爾茲臨死前的呼喊“可怕啊!可怕!”看作是一種勝利,他認為殖民主義理想仍然是一種高尚的理想。他最終選擇了和庫爾茲站在了一邊,仍然對他有著強烈的認同感,因此他把庫爾茲寫到“掃除野蠻人報告”中的“殺死一切野蠻人”的話撕掉以維護庫爾茲的完美形象。馬洛對庫爾茲的維護體現(xiàn)了康拉德對殖民主義的維護,盡管親眼目睹了殖民活動的丑惡,但他還是選擇了閉上雙眼,接受了現(xiàn)實。
文本中另外一個有力的佐證就是馬洛的謊言。小說末尾在馬洛返回歐洲以后,面對庫爾茲的未婚妻關(guān)于庫爾茲臨死前呼喊的問詢,他撒謊說是她的名字,“我不能告訴她,那未免太黑暗了——實在太黑暗了!”關(guān)于馬洛謊言的評論,批評家們各執(zhí)一詞,眾說紛紜。但如果撇開康拉德對殖民主義的維護態(tài)度,只說馬洛的謊言是為了安慰庫爾茲的未婚妻的話,這種單薄的解釋對于《黑暗的心》這樣一部厚重的小說來說未免太蒼白了。馬洛的謊言體現(xiàn)了康拉德豐富的思想內(nèi)涵,其中包含著他對庫爾茲的忠實,對庫爾茲未婚妻的憐憫以及對現(xiàn)實的絕望。馬洛最終沒有在歐洲把真相揭穿,他維護了庫爾茲的形象。殖民活動需要殖民主義謊言來美化,正是在殖民主義謊言下殖民活動才得以繼續(xù)。
在康拉德1898年12月31日寫給《布萊沃德雜志》的一封信里,寫道:“The title I am thinking of is‘The Heart of Darkness’... The criminality of inefficiency and pure selfishness when tackling the civilizing work in Africa is a justifiable idea.”(Adelman, 1987:10)這段話反映了至少兩層意思:第一,在非洲的教化工作本身沒有什么錯誤;第二,有錯的是在做教化工作時所表現(xiàn)的無效率和極端自私。由此可見他對歐洲所宣傳的所謂教化非洲野蠻人這種殖民主義理念并不反對。在小說的開頭,康拉德寫到:“征服這塊土地,這主要是指從那些膚色不同,或是鼻子比我們稍塌一點兒的人手里搶走它,這并不是一件漂亮的事情,如果你十分仔細地去對它觀察一下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點.唯一能夠給予補償?shù)氖悄欠N觀念,那種隱藏在它背后的觀念,以及一種對于這觀念的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信仰——這是一種可以去加以樹立,對它頂禮膜拜,向它貢獻犧牲的東西……”。 在這段文字里,康拉德清楚地表示,唯一能夠為歐洲殖民其他民族的行為進行贖罪的是一種支持這種行為的思想,這種思想是什么呢 就是把歐洲文明的“圣火”傳到其他所謂的“低等”民族,教化他們,使他們獲得進步和光明的殖民主義思想。難怪著名的非洲作家欽努阿·阿契貝猛烈抨擊《黑暗的心》,說康拉德是一位種族主義者。阿契貝在他的文章《非洲的一種形象——論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的種族主義》中論證說非洲人的形象被康拉德恣意扭曲了。 康拉德對非西方世界的無知,傲慢和偏見阻礙他清醒地看到其他民族悠久的歷史,燦爛的本土文化,使他難以看到其他民族也有自己獨特的宗教,語言,音樂,舞蹈,繪畫等文化藝術(shù)。康拉德應(yīng)該清楚他們非洲黑人“又嚎又叫,又蹦又跳”,可能正在舉行什么活動,抒發(fā)感情,而不是什么瘋?cè)嗽函傋拥尿}亂。
殖民主義向來是在種族和文化的優(yōu)越感及文化霸權(quán)的掩蓋下出現(xiàn)的一種侵略剝削模式。殖民主義的經(jīng)濟侵略與政治壓迫一直受到殖民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支持。費德毫斯(Field House)也說帝國統(tǒng)治的基礎(chǔ)是殖民主義者的殖民態(tài)度,他們對‘其他民族為劣等民族’這種觀念的接受促使帝國事業(yè)延續(xù)(Said, 1994).由于歐洲擁有先進的技術(shù),殖民者就以為他們的整個文化都是最先進的,他們把自己看作是世界的中心,只有他們的歐洲文化才是文明的,成熟的,而其他當?shù)赝林说奈幕瘎t是野蠻的,落后的(Tyson, 1997)。愛德華·賽義德(Edward Said)在他的《文化與帝國主義》一書中說殖民主義受到殖民意識框架支持甚至推動——殖民地民族是低級的,原始的,未教化的民族,為了進步,應(yīng)以統(tǒng)治占領(lǐng)的形式來教化他們,輸入西方所謂先進的文明。 《黑暗的心》在試圖抨擊殖民主義罪行時已經(jīng)無意中為殖民者殖民非洲提供了文化理論支持,迎合了殖民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需要,也使康拉德成為殖民主義者的幫兇。
究其原因,《黑暗的心》是維多利亞時期的特定產(chǎn)物,當時狂熱的殖民主義思想在英國各地到處彌漫,殖民活動如火如荼,“日不落帝國”的殖民主義擴張正處于鼎盛時期,以吉卜林為代表的許多作家對殖民活動的贊揚和美化是主流的意識形態(tài)和公眾傳媒的主基調(diào),小說出版的年代正是英國人和非洲布爾人開戰(zhàn)的年代。 康拉德作為時代的產(chǎn)物,不可避免的受到當時殖民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那個時代的康拉德盡管巧妙地利用小說的形式對帝國主義,殖民主義進行譴責控訴,但作為社會的產(chǎn)物,他在殖民主義話語的浸潤中同樣難以擺脫包圍著他的帝國文化的影響,體現(xiàn)出可能連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集體無意識。康拉德也像他所塑造的人物庫爾茲一樣,是歐洲文明的產(chǎn)物,被打上了歐洲文化的烙印。總之客觀看待《黑暗的心》,在承認它的反殖民主義進步性的同時,客觀地看到所存在的殖民主義意識是非常重要的,同時也有助于我們?nèi)嬲J識康拉德這位現(xiàn)代主義先驅(qū)。
參考文獻:
[1]Joseph Conrad, Heart of Darkness, [M],New York,Penguin Group,1902, 1994 reprinted, 2.
[2]Ian Watt, Heart of Darkness and Nineteeth Century Thought, [M],New York,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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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曾霞,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的殖民主義表現(xiàn), US-China Foreign Language[J]2005, Volume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