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聲音的對話與抗衡

摘要：巴赫金對話理論為小說解讀提供了一個極為有力的手段與角度。巴赫金對話理論認為小說是多種聲音對話的場所。本文即應用巴赫金對話理論對塞林格的小說《麥田里的守望者》進行闡釋，小說中霍爾頓的聲音同主流價值觀、培養年輕人的教育制度、基督教信仰、遵守主流意識形態的年輕人等聲音進行對話，使人們聽到了主流聲音之外的另一種不同的聲音，也使人們認識到了豐裕社會的表面下潛藏的危機及其原因。

關鍵詞：巴赫金對話理論；虛無主義聲音；傳統思想聲音；抗衡

一、 巴赫金對話理論

巴赫金認為，文學作品的含義并非僅由語言、經濟及文化因素決定。文學作品是多個聲音對話、交流的場所，每種聲音代表一種社會現象，因此文學作品是多種聲音的結合體。每一種聲音專屬某一階級群體和話語團體。個體的語言產生于個別的社會文化背景，因此它所表達的并不是一個模式固定不變的個體；相反，個體性格只有在對話中才能形成。話語，無論是真實生活中的話語還是文學作品中的話語，它的意義都是多種因素的結合體，包括話語產生的具體社會語境、說話者同聽話者的關系、語言同其所回應的話語之間的關系等。

巴赫金的興趣集中于小說，尤其對文本中各種話語聲音如何打破作者獨語感興趣。巴赫金認為，小說不可能完全獨語，敘述者對于另一主人公話語的敘述不可避免是雙聲的，同時也是對話的，因為作者的話語在不斷地加強或改變著主人公的話語。巴赫金還認為小說具有狂歡性。小說的狂歡模式是對權威的蔑視、對社會等級的顛覆。小說將來自不同階層的話語匯聚起來、顛覆權威、蔑視社會規范、展現不敬。小說的狂歡化尤其可在顛覆傳統的聲音中找到。

巴赫金進而認為小說是由各種相抗衡的聲音組成，在各種聲音的交流及與作者聲音的交流中小說獲得了最終的意義。巴赫金把話語當作敘事作品構成的主要因素，他認為小說文本是各種聲音、各種社會觀點、社會價值觀的混合體。這些聲音、觀點、價值觀彼此互不調和，構成了作品的開放性。敘事作品，或整個文學領域，甚至整個文化是各種聲音的聚合體，不可能有一種決定性的聲音形成獨語世界。開放性的對話形式使主人公得以同自身對話，同其他主人公對話，發現彼此的關聯與區別。

二、兩種聲音的抗衡

《麥田里的守望者》主要有如下兩種聲音：一種是主流的、傳統的、權威的聲音；一種是蔑視權威、顛覆社會的聲音。前一種聲音在小說中由霍爾頓的父母、霍爾頓的老師、霍爾頓的哥哥發出；后一種聲音主要由霍爾頓發出。小說中，霍爾頓與父母、老師、哥哥、同學、紐約街頭各色人物進行對話，同時也在與自身對話。這些人物是各自意識形態的代表，他們的話語是各自階層的話語。他們通過在小說中的對話表達著各自的價值觀與對社會的不同理解，展現了不同階層的意識形態。霍爾頓同其他人物之間關于意識形態的對話，包括了霍爾頓與其父母的對話、霍爾頓與其老師的對話、霍爾頓與《圣經》的對話、霍爾頓與哥哥、妹妹和同學的對話、霍爾頓與自己的對話。這些聲音相互抗衡，同時在抗衡中進行意識形態的交流，最終傳達出霍爾頓及其他人物的聲音。

作為占據小說最大篇幅的主人公，霍爾頓發出的是當時美國社會中處于質疑、虛無境地中的年輕人的聲音。這種聲音在與其它話語的對話中肯定了自身存在的意義。這種意義由多種因素組成，包括了話語產生時美國的社會狀況，說話者與聽話者之間互相抗衡的關系等。首先看一下霍爾頓與其父母之間的對話。這是蔑視權威的年輕人同傳統權威思想之間的對話。小說開篇霍爾頓說“要是細談個人私事，他們倆準會大發脾氣。對于這類事情，他們最容易生氣，特別是父親。他們為人倒是不錯——我并不想說他們的壞話——可他們的確很容易生氣。”霍爾頓父母屬于中產階級，看得出來，霍爾頓對她父母的成功不屑一顧并且對于他們是如何成功的似乎頗有微詞。兩種聲音之間的沖突與美國當時的社會狀況密不可分。霍爾頓的父母出生于三四十年代，經歷過經濟危機與戰爭。二戰后，隨著美國社會的發展，五十年代經濟保持增長趨勢，美國發展成為“豐裕社會”。躋身中產成為很多人的奮斗目標，但躋身中產的方式卻讓人不能完全推崇。使用何種手段無關緊要，重要的是能夠成為中產階級。這玷污了道德與人格的純潔高尚，成功躋身中產階級的人清楚地了解這一點。他們也知道道德的重要，但是為了成功，他們不惜破壞道德。這就是他們不愿意提及過去的原因。而這也是霍爾頓作為下一代對父母那一代的思想意識、價值觀蔑視、質疑的原因。在霍爾頓同上一代主流思想意識的對話中表達了自己的思想意識，這種聲音是對傳統意識形態的一種控訴與抗議。在與主流意識的對話中，我們看到了主流社會表面的豐裕之中隱藏著的丑陋及對主流意識的批判，也看到了如霍爾頓一樣出身于中上階層的一部分美國青年意志幻想的破滅。

除了同正統意識形態作對話外，霍爾頓還同學校教育進行了對話。霍爾頓的潘西中學是名校，它聲稱自己“把孩子栽培成優秀的、有腦子的年輕人。”而霍爾頓則認為這“完全是騙人的鬼話。在潘西也像在別的學校一樣，根本沒栽培什么人才。而且在那里我也沒見到任何優秀的、有腦子的人。也許有那么一兩個。可他們很可能在進學校時候就是那樣的人。”潘西把優秀的人歸功于自己的培養，而霍爾頓則認為優秀的人天生就優秀，與學校的培養并不相干。霍爾頓用他的兩位老師的言行表達了自己對美國教育領域的不屑。其中一位是老斯賓塞，另一位是安多利尼。 老斯賓塞“背已經完全駝了，身體的姿勢十分難看”，“有些人老得快死了，就像老斯賓塞那樣，可是買了條毯子卻會高興得要命”，“他還開始掏起鼻子來。他裝作只是捏一捏鼻子，其實他早將那只大拇指伸進去了。” “他又穿著那件破舊的睡袍，還裸露出他的胸膛，房間里彌漫著一股象征流行性感冒的維克斯滴鼻藥水氣味”。這就是著名的潘西中學的老師。還有一位是安多利尼老師。他規勸霍爾頓“你的第一步就應該是在學校里用功。你非這樣做不可，你是個學生——不管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你應該愛上學問。” “受過教育的和有學問的人比起有聰明才智和創造能力的人來，確實要寶貴的多。” “學校教育還能給你帶來別的好處。知道像你這樣尺寸的頭腦應該具有什么類型的思想，免得你去瞎試一些對你不合適，不貼切的思想。”教育者與受教育者之間的對話展現了不同的意識形態。教育者是傳統思想的代表，而霍爾頓這樣的年輕人卻對它嗤之以鼻，認為學校教育并不會讓他們成為什么有用的人，學校里培養出來的都是阿克萊那樣行為不端的人——偷東西、亂交女友等。這一場關于教育的對話實質上是霍爾頓對美國正統思想提出的又一次質疑。教育是源頭，不以培養有創造力，有思想的人為目標，而是培養循規蹈矩的人，霍爾頓不喜歡這樣的教育。虛無、頹廢的行為方式成為與之相抗衡的方式。二戰后，一些出身中上階層的美國青年痛感自由意志的幻想破滅，產生了強烈的異化感。在五十年代形成了所謂垮掉的一代。他們認為，美國社會居于統治地位的價值標準宣揚的是循規蹈矩的思想。這種思想要人去適應社會，去服從國家、公司和技術的專橫，把人當作環境的犧牲品，結果歪曲了人的靈魂，使人成為廢人。垮掉的一代正是不滿于美國資本主義制度對個人的壓抑，才起而否定美國社會的價值標準，尋求新的生活方式，他們與大眾社會相脫離，棄富貴而求貧困，棄成功而求失敗，棄物質而求精神。他們主張肉體和靈魂的赤裸，以重新獲得自己的正身，而不是被現代社會扭曲變形了的軀殼。垮掉的一代是五十年代美國社會為數不多的反叛者，他們對社會的抗議是間接的、對比式的，因而也是消極的。它對五十年代的正統文化提出了挑戰。美國的正規教育期待用教育來教化下一代，使之在知識、思想上都能適應社會需求，為美國社會的“繁榮與穩定”服務，然而結果卻使人產生了異化感，使人感到思想意識的壓抑與束縛。虛無、頹廢于是成為與之相抗衡的行為方式。

霍爾頓同西方思想的重要來源《圣經》也進行了對話。在霍爾頓眼里，《圣經》中耶穌的十二門徒比不上任何其他人物。霍爾頓最喜歡的圣經人物除了耶穌外，“要數那個瘋子，就是住在墳墓里不斷地拿石頭砍自己的那個。這個可憐的雜種，我喜歡他要勝過那些門徒十倍。”被基督教徒尊崇的人物在霍爾頓眼里還不如一個瘋子。西方人宗教感很強，但隨著達爾文的進化論思想，尤其是尼采、馬克思和弗洛伊德思想的沖擊，徹底顛覆了西方文明的基礎與一些基本價值觀。在舊的信仰衰落，而新的信仰尚未確立之時，人們的思想與哲學處于無意義狀態，不能理解生活既不具有也不缺乏的內在價值，于是人們去尋找其他替代物并賦予其意義和價值。結合當時的社會狀況，許多人以金錢為意義對象，而霍爾頓則敏銳地感到金錢崇拜給道德帶來的破壞，對社會產生懷疑與幻滅感。

三、 結論

無論是對父母那一輩，學校的老師及同學，還是《圣經》，霍爾頓都用一種反叛的態度與之對話。霍爾頓顛覆了人們的信仰與目標。當時的人們爭先恐后擠進中產階級，把接收名校教育視為出人頭地的一個重要途徑。霍爾頓在與傳統的對話中使人們讀到了繁榮豐裕背后隱藏著的危機，發出了另一種與主流聲音背道而馳的、批判的聲音。

《麥田里的守望者》由互不相容的獨立意識、各具完整價值的多重聲音組成。主人公都是相對獨立的思想家——霍爾頓的反抗思想與其他人的正統思想。這兩種思想構成了不同意識之間的對話。不同意識之間的對話形成了一個復雜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一切都存在于同一空間并相互作用。霍爾頓的虛無主義思想與正統思想對立于同一平面，是對一元的主流世界的解構，對自由的文化精神和民主的社會氛圍的呼喚。人類生活的本質即是對話，人類最基本的關系就是一種對話關系。

參考文獻：

[1]王建剛. 狂歡詩學——巴赫金文學思想研究. 上海：學林出版社， 2001。

[2]劉緒貽. 美國通史. 北京：人民出版社， 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