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蘇軾的和諧精神世界

摘要:蘇軾是宋代最偉大的文學家，但他的人生卻極為坎坷，他融匯儒、道、釋三家思想，在不和諧的社會政治環境中構筑了自己和諧的精神世界，從容面對人生的風雨，把中國封建文化推向了頂峰。

關鍵詞:坎坷;和諧;精神世界

蘇軾是宋代最偉大的文學家，他的詩、詞、散文、書、畫都冠絕一時，對后世影響極為深遠。但他的人生卻極為坎坷:“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自題金山畫像》)一生夾在新舊黨爭之中，屢次遭貶，但蘇軾最大的特點是善處逆境，逆境之中他并沒有憤激、沉淪，而是曠達超越，樂觀自適，因此，呂特先生認為:“蘇軾的更大意義在于:他的出現標志著我國民族文化性格的成熟。”(《論蘇軾的文化意義》)蘇軾之所以做到這一點，是因為他巧妙地融匯了儒、道、釋三家的文化精神，為自己構建了一個和諧的精神世界。

一、 不和諧的社會環境中蘇軾的坎坷人生

蘇軾不是懷才不遇的文人，相反，他科舉入仕一帆風順，兄弟同朝，皇帝、宰相、老師都非常賞識他，朋友、學生都非常仰慕他，金殿議政，北門擬詔，舊時文人的一切夢想都在他這實現了。他生長在太平富裕的北宋盛世，曾一度進入權力的中樞，可謂名高位重。但蘇軾的一生又是極為坎坷的，這是因為蘇軾當時所在朝廷的政治斗爭的不和諧。在初登仕途之時，他很得皇帝賞識，二十一歲與弟弟蘇轍考中進士時，仁宗十分高興，對曹皇后說他為子孫得了兩位宰相。而當時的朝廷重臣如宰相富弼，樞秘使韓琦，翰林學士、文壇領袖歐陽修都非常賞識他，并且對他深有期望。按理說，蘇軾周圍的政治環境是非常和諧的，也非常有利于他的發展。但是，仁宗去世之后，宋神宗即位，任用王安石進行變法。就在王安石變法之時，一些反對派群起與王氏抗爭。我們這里姑且不評論王安石變法在歷史上的利與弊，單從王安石變法引起的政治風波來說，朝廷上出現了極為對立的兩派，一派強制變法，打擊異議，統一思想，另一派激烈抗爭，誓不妥協。蘇軾人生的大部分時期，就沉浮在這變法風潮的旋渦里，他的政治、學術和文藝創作，都與王安石的“新法”及變法理論“新學”密切相關。而更為主要的是，這次變法活動所引起的朝廷政治的不和諧，甚至被一些小人政客所利用，利用新舊黨爭的機會打擊對立派，為自己謀奪權位，所以，變法最終演變為一場曠日持久的政治斗爭，而且延續到北宋末年。蘇軾的大半生都在黨爭中渡過，他的人生起伏都與黨爭密切相關。

由于反對王安石變法，蘇軾被迫離開朝廷，出知杭州。但由于蘇軾的名聲、才華和性格的魅力，他身邊形成了一個反對新法的文化圈，蘇軾也在反對新法中異常引人注目，所以引起新黨極大的關注。新黨開始收集他的“罪狀”，就是他的詩詞和散文中指責當前政策的文字，而造成了“烏臺詩案”，把蘇軾投進監獄，幾乎喪命。詩案風波過后，蘇軾被貶黃州，這是他第一次被貶。神宗皇帝去世之后，宋哲宗即位，而神宗的母親高氏，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垂簾聽政，掌握了朝政大權，重新啟用舊黨，蘇軾被召回朝廷。這是擔任宰相的司馬光主張全部廢除新法，蘇軾覺得新法中那些于國于民有利的條款不能廢除。司馬光去世之后，打著司馬光旗幟的洛黨和以蘇軾為首的蜀黨產生了分裂，造成了洛蜀黨爭，這是朝廷當權派中一個很大的不和諧。而且這種不和諧使舊黨沒有力量改變政在宮闈的局面，使宋哲宗對舊黨恨之入骨。所以，當高太后去世，宋哲宗掌握權力之后，立即任用新黨而打擊舊黨，這時的新舊黨爭已完全演變為一場為了權力和私怨而進行的政治斗爭，連宋神宗時的政治改革的意義也沒有了。蘇軾這時也成為首當其沖被打擊的對象，首先被貶到惠州，然后又被貶到海南的儋州，被流放到最為荒涼最為偏僻的地方去了。但是，蘇軾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善于處逆境，這也許是他汲取了前人賈誼不善處窮的經驗教訓。他不僅善處逆境，而且在逆境中構筑了一個和諧的精神世界。客觀世界的不和諧卻成就了他主觀世界的和諧。

二、蘇軾和諧的精神世界的構筑

關于蘇軾的精神世界，人們基本取得了共識，認為他的思想融合了儒、道、釋三家，最終達到了即此即彼的“自然”人生觀。這里的自然不是通常意義的自然界，而是人生自由的生存狀態，自在的生存方式。但是，蘇軾這種和諧的“自然”人生觀也是在人生挫折中逐漸形成的。在蘇軾人生的前期，尤其在貶黃州之前，蘇軾是以儒家思想占據主導地位的。據蘇轍的回憶，兄弟倆小時侯在南軒讀的主要是歷史書，所謂“閉門書史叢，開口治亂根”(蘇轍《初發彭城有感寄子瞻》)可見從小接受的教育是作一個為國家政治謀求的有所作為的政治家，是儒家的“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所以，面對王安石變法，蘇軾不是為了個人利益而進行反對，而是看到了王安石新法的許多弊端，不利于國家人民。而高太后時期他反對司馬光盡廢新法，也是因為看到了新法的某些進步的方面，他始終是以國家的利益為主要利益。而擔任地方官職之時，他是一個能吏、干吏，賑災、修堤、筑湖，大都有所作為，政績赫赫。他是一個積極進取之人，一個真正的儒士。他還寫過很多政論文，為國家建設發展獻計獻策。而在遭受打擊之初，他內心也是不和諧的，憤激的。所以，出任杭州之時，他寫了很多詩歌文章諷刺新法。而被貶黃州之初，他也有一些詩歌表達抑郁不平之氣。比如《初到黃州》:“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長江饒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這是一種調侃，一種自我解嘲，從中可以感覺到他的苦澀。還有黃州定惠院寓居作的《卜算子》:“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這里的“孤鴻”和“幽人”就是同一個形象，都是作者自況。這孤鴻在深夜里驚起回首，一肚子心事幽怨，無人可以理解，揀盡寒枝，都不肯棲身，結果獨宿沙洲，甘守寂寞。謫居中的蘇軾愁悶孤獨而又心懷清高，于此可見。還有他的《寓居定惠院之東雜花滿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貴也》，他說海棠是“名花苦幽獨”，“嫣然一笑竹籬間，桃李漫山總粗俗”，“雨中有淚亦凄愴，月下無人更清淑”，“天涯流落俱可念”。他是自比海棠，高潔雅致，卻天涯流落，從中可看出他的郁憤不平之氣。這三首詩都是元豐三年(1080年)蘇軾初到黃州時寫的。同年所寫的還有一首詞《念奴嬌·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謠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在這首詞里，蘇軾表達了對建功立業的期盼，對歷史英雄周瑜的仰慕，對自己華發早生卻一事無成的無比慨嘆，表現了一種儒家的壯懷遠志。在這個時期，儒家思想仍在蘇軾的思想體系中占主導地位。但這首詞比前面三首詩來得更加豪放曠達，他沒有了幽怨，只有無奈，在無奈中還能以酒來祭奠大江山月，已超越了對個人遭遇的傷懷，而把自己融入了自然江山，心靈已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超脫。這可能要得益于他對佛道思想的吸收。這時更有他著名的散文《前赤壁賦》，在這篇賦里，作者以完全超越了儒家的功利思想，以辨證的眼光去看待世間的萬事萬物，覺得人生本來就一無所有，也不該去占有任何世間之物，只有天地間自然的清風明月，能給人帶來美的享受，而且“取之無禁，用之不竭”，對自然美的充分享受才是一個無所擁有的人的最大擁有。這種思想，很明顯是受了佛道思想的影響，看淡世間名利而回歸自然，對后世影響極為深遠。

在此后的人生中，蘇軾的這種精神上的和諧在進一步發展，以至他在所有的人生大起大落中都能達觀適意，淡定自然。如元豐五年(1082年)三月七日寫的《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是蘇軾在路上遇見大雨被淋了一身透濕后寫的詞。在風雨之中，他能吟嘯徐行，絲毫都不畏懼。這里的風雨，當然不僅指自然界的風雨，應該主要指人生旅途中的風雨。蘇軾說“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也許他也料到了這一生會遇上很多風雨，但是，他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他不怕。他有一種淡定的心態，“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當他回首人生之路，就會發現，晴天和風雨天對他來說，都將隨著時間飄然遠去，于心無所掛礙。在這個時候，他已為自己構建了一種和諧心態來對待未來的人生，所以，后來他雖然一度身居高位，也一度被貶惠州和海南，對他的精神世界并沒什么影響。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他都那么達觀、適意、快樂。 “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從這首詩里可以看出，不管受到怎樣的打擊和迫害，蘇軾的心靈已經完全超脫了，他和諧的精神世界已經能抵擋任何外界的風雨了。

蘇軾這種和諧的精神世界顯示中國封建文人的完全成熟。在面對不幸命運時，屈原沉江，賈誼憂憤，陶潛隱居，而蘇軾卻達觀自適，淡然處之。蘇軾吸取了他們的人生經驗而又有所反思，加上他豐富的學識，融匯儒、道、釋三家思想，超人的悟性，終于把中國文人文化推向了頂峰，為中國封建知識分子構筑了一個和諧的精神世界。這是蘇軾為中華文化作出的最大貢獻。

參考文獻:

[1]《浪跡東坡路》史良昭著，中華書局2004年1月第1版。

[2]《蘇東坡傳》林語堂著，張振玉譯，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5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