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四”運動以來,新詩占領舞臺,舊體詩被冷落了半個多世紀;時至今日,舊體詩不斷升溫,開始全面復興。然而,那些滿腹經綸的皓首老翁,要與“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后生,共事詩壇,就必然出現“代溝”。這個“代溝”最突出的矛盾恐怕是在如何對待作詩運用典故上。不知何故,這個問題在目前詩詞理論研究領域中,觸及它的人還不多。但是,凡讀詩作詩者又要經常碰到這個問題,所以我們有必要議一議這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我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不但沒學過經史百家。連《三字經》、《千字文》都沒讀過,故我屬于嚴重“缺典”那一類。缺典者自然主張不用典,那些飽學之士可能會說:“自古以來,無典不成詩。”究竟如何對待用典,這里我分上中下三策,談談一己之見。
下策是濫用典故。若詩人并非情感所至自然發揮,而是有意堆砌典故。其結果不但會落下“賣弄博學”之嫌,更重要的是給讀者帶來許多不愉快。像我這樣“缺典”的讀者。就必然求助工具書,如果花太多的力氣去翻找典故的含義和出處,那欣賞詩歌的興味,早跑到爪哇國去了。至于青少年讀者對這種疊加的“典故”詩,恐怕更是敬而遠之了。即使是天字號大詩人事商隱。人們都說他的詩難懂。恐怕與他愛大量使用典故不無關系,致使千年以來人們對他的詩詞理解。產生大量打不完的筆墨官司。也可以說是使他的作品白璧生微瑕的重要原因。
中策是少用典故。當代大詩人、原人民文學出版社主管古典文學的副總編聶紺弩先生,肚子里應裝滿了典故,然而他卻主張少用典故。他說使用典故,嚇住青少年:原來要讀這么多書,能加以運用,才能作詩!于是下決心不學舊詩。讓現在初學者去讀四書五經、諸子百家,才去作詩,尤其像我這樣半路出家,年過花甲。所剩歲月無多的業余愛好者,豈不只有望詩興嘆了?詩壇的薪火傳承,發揚光大就有困難了。所以我斗膽建言:能不用典的地方盡量少用,并非不用典就寫不出好詩。聶紺弩先生就說過:“我的某些詩誠然用了‘典故’,但最自喜的,是什么典故鄱沒有用的那聯句,如‘高樹見汝膽齊落,矮樹逢人庸互摩’、‘四手一心同一鋸,你拉我扯去還來‘\"等等。那些朗朗上口,流傳最廣的歷代名詩,不也是多數無典嗎?
上策當然是能夠活用典故。說全然不用典故,不但老先生接受不了,更重要的是會割斷歷史,遺棄國粹。我在寫詩時曾有這樣的體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道理,借用一個典故,就能有效地把事情說清楚,而且有時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例如。我在寫一首《憶舊》詩時,要用白描手法說清那個“紅海洋”年代人整人的心情,確實叫我犯難。冥冥苦索之際,腦子里突然閃出一個不知是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見過的“吳牛喘月”的典故。故事是說被熱怕了的吳國之牛,見了月亮就喘氣。于是我就擬出“重陽造日喘牛愁”的句子。吟詠之余,竊喜幸得此句。
所謂活用典故,就是把典故融化在詩句里,幾乎看不出用典的痕跡,就像鹽融化在水里。看不出鹽而有鹽味,不知道典故也可以讀懂詩句,像毛主席的“斑竹一枝千滴淚”,李商隱的“桂花吹斷月中香”,不當作用典,也知道是悼亡詩句。
最后想強調的一點是,年輕人不要因少學就將典故拒之千里之外。我們說中國文化歷史悠久。是有她的連續性的,無法割斷。也絕不能割斷。現代人寫現代詩,可以不用典故,但我們還要學習繼承古典文學。古典文學中的典故是無法回避的,我們必須借助工具書把它弄通弄懂。日積月累還是很能解決問題的。對于用典的態度我的意見是,老同志注意精用,年輕同志應該多學,大家都來活用,則詩詞復興中出現的“代溝”定會逐步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