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期,成都市人口約為四十萬人;到抗戰時期,由于外來人口的遷入,人口已達到七十萬人。如此多的人口集中于一個城市,在科技不甚發達的當時,政府和市民是如何解決飲水衛生問題與公共廁所衛生問題的呢?
一、成都市民飲水方式的變遷
民國前期,成都是一個還未受現代化太多影響的內陸城市。它的子民們仍然保持著幾千年來的飲水習慣——主要依靠井水與河水。成都的著名小吃“銅井巷涼面”,就是因為這個巷子的銅井水質好,用此水做出的涼面口感、味道甚佳,遂使名聲遠播。但是成都市水井中的水質大多含堿,味苦,不宜沖茶,所以大多數生活過得去的市民與茶館、飯店的飲用水,都是雇挑夫從城外運回河水。市民一般是河水用來飲用,井水用來洗滌。茶館則都掛有“河水香茶”的幌子,否則無人登問。
傅崇榘在他的《成都通覽》中就介紹了挑水夫這種職業。他們大多由窮人特別是外地人擔任,家當就是一根扁擔,兩只大水桶。在清末成都,上千個挑水夫每天從河里挑水,四百多個挑水夫從兩千五百多口水井中取水,把飲用水送到人們家中。當時大多數挑水夫都不穿鞋,這是為什么呢?抗戰時期寓居成都的何滿子老前輩曾在文章中寫道:“這里包含著一種職業道德。他們不在河邊舀水,以避開岸邊洗菜淘米浣洗衣服的地方;都要涉水走到離河岸有一定距離的水面,兩只桶不離肩頭,迎流俯身一舀,就是滿滿兩桶水挑著上岸了。這是我親聞之于一個挑水人,他說:‘我們賣的是河心水,沒得一絲絲臟的。行有行規嘛,未必擔桶水賣就可以不講良心?’”[1] 這些挑水夫與他們長期服務的“客戶”之間充滿了認同感和信任感。一位居民寫道,他認識的一個挑水夫負責華興街一帶幾十個家庭,總計約百多人的用水。每挑來一桶水,他就在主人的大水缸上畫一筆,五筆就是中文的“正”字,一個“正”字代表五桶水。到月底,每家的水費按“正”字的數量收繳。挑水夫和用戶彼此信任,從來沒有在支付問題上出現過混亂。[2]
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在備受列強凌辱的同時也開始學習資本主義的先進科學技術。飲用水安全為近代西方環境意識關切的重點,其提出潔凈的自來水是解決公共飲水衛生的重要途徑。19世紀中葉后,在租界的帶動下,中國一些商埠城市開始使用安全潔凈的自來水。1875年,上海建成中國第一個自來水廠。隨后,天津、北京、廣州、漢口也相繼成立了自來水廠。重慶受長江下游商埠城市影響,也于1932年正式成立自來水公司開始售水。而成都自來水廠自民國33年(1944年)開始籌備,當值國難,財政拮據,其中幾經波折,本定于第二年9月來水,但恰逢當年成都市霍亂大流行,又遭擱置,直至民國35年(1946年)5月1日才開放。“因停電故,無法使水壓升,刻于二日電流開放,春熙路出售處,當日購者不踴,僅售出一百余挑,昨三日據售者稱:‘該處出售時間,每日上午六時起至十二時止,午后一時半起,至八時止,購者踴躍,水泄不通,十個開水龍頭,應接不暇,流三百余挑,觀眾奇觀,小孩群聚,人言水清潔白,飲水方便?!盵3] 由此可見,自來水的接通給人民飲水帶來了很大方便,市民很快就接受了這個新鮮事物并清楚地意識到它的好處。在老市民回憶老成都的文章中也提到自來水所受到的歡迎程度:“1946年,成都開始辦起了自來水廠,這家茶廳(華華茶廳)首先啟用,茶客趨之若鶩,生意格外興隆”[4]。自來水的接通給市民們帶來了方便,但是也使一些人傷心,因為他們為此失去了工作。正如王笛在書中寫道:“當西式自來水裝置出現在成都市,許多挑水夫失去了他們的工作。盡管居民們對這些挑水夫深表同情,但他們沒有理由拒絕使用如此方便的自來水。”[5]從這里也可以看出,便利的先進的東西勢必會受到大多數人的鐘愛。
二、市民的公共廁所衛生中出現的新元素
民國時期,居住在成都的廣大市民依然保持著幾千年來的優良傳統,把糞便收集起來,由郊區的農民把它們運出城去,最終施肥到田地里,發揮它們的作用。這種“供需關系”正好滿足了雙方的需要,既使市民的生活空間保持了清潔,又使農民得到了實惠。但是收集糞便就要用馬桶,就要建廁所、糞炕。這樣的處所建多了,到夏季就滋生大量蒼蠅蚊子。這也會危及城市的環境衛生與市民的生活飲食衛生。當時成都的農民就自嘲這個城市有“三多”:閑人多,茶館多,廁所多。據成都市政府衛生事務所民國32年(1943年)1月至6月的調查可知,當時成都公共廁所為531所;[6] 而且大多數的廁所條件簡陋,衛生條件極差,蒼蠅蚊子亂飛。舊成都以茶館多聞名,遍布街頭巷尾。幾道蓋碗茶喝暢了,就得找渠道疏通,形成有茶館處必有廁所,“要解手,茶館走”的格局。在緊鄰爐灶或茶社近處的暗僻角落,或半截破磚墻,或兩堵漏風泥壁,隔一隔,遮一遮,再挖一小方池,擱上幾條木板,面積不過三二平米,就解決了每日成百上千茶客用戶乃至過往行人的水火急事。更撇脫的,只竹笆草席尿桶而已。
當時這些街頭廁所還多是男廁,女廁極少,這是為什么呢?舊成都,三五十萬人口,閉塞落后,各行各業女性介入公共社會生活極有限,加之封建觀念作祟,人們關注這類問題,似不必要,也有猥褻之嫌。于是“半邊天”只能于自家屋檐下去解決。嚴格意義的私廁,只公館、獨院里的小姐太太擁有。而絕大多數市民,臨街鋪面的掌柜娘也罷,十家院壩的幺妹子也罷,都是自備馬桶供用。馬桶容量有限,一日兩日積滿了就得消除。距“官茅廁”近的,好辦,早晚無人,張婆婆、李大娘們雙手捧著馬桶,顫巍巍自走向糞坑傾倒;遠的,那勞作就艱難了。
那時化肥尚未問世,城郊農田菜地全靠人畜自然肥支撐。于是,供需互求,應運而生。蓉城晨昏的陋街小巷,不時傳來“糞挑喂”的吆喝聲。只見一農民漢子挑著兩只空空大糞桶,走走停停,一路喚來。應聲而出的是這家婆婆那家大嫂,端著各自的馬桶,朝門前那糞桶傾去。如此巡回一遭,裝滿了便閃悠悠地出城去了。有那失去機會的,也不抱怨,因為早晚都要來的,決不至有“尿淹金山寺”的尷尬。這些簡陋的廁所,無論是私廁還是公廁都有固定的收糞工前來收糞,并供給出糞人家一定的報酬。
抗戰爆發后,成都作為后方大都市,各種城市管理職能日趨健全,其中城市的公共衛生事業得到了一定的重視和發展。民國30年(1941年),鑒于“成都市為后方重鎮,四川省省會,各項衛生行政應為全省各縣之模范”[7],四川省衛生實驗處同成都市政府、省會警察局協商,決定由三方共同組織,設置成都市衛生事務所(后更名成都市政府衛生事務所,以下簡稱市衛所),掌理全市衛生行政技術事宜。市衛所成立后,確定的中心任務就有整頓公共廁所衛生一項。市衛所對全市所有公廁進行了調查,再加以編號、備案并發統一衛生執照,對其統一管理;還派衛生稽查員不定期地進行檢查。市衛所要求公廁主制作一個木牌,寫上編號、廁主姓名、管理人姓名,置于廁所墻外,以便檢查監督。市衛所還規定水井、水源地方圓五十尺內不得建廁所、糞坑,不得傾倒垃圾等。如有違反,廁主應立即填埋清理,可在原地改建門房;如是“官辦”公廁,則由市衛所雇人填埋清理。市衛所又制定了《成都市廁所管理規則》,對廁所的衛生、消毒作了詳細規定,并不時派衛生稽查員進行檢查,對不符合規定的公廁限期整改,嚴重者并處以罰款或罰繳石灰五至十斤。另外,市衛所還取消無備案公廁,令廁主改建、改善公廁,并在中山公園(今文化宮)內建模范公廁。
民國時期的公共廁所衛生不能與今日之沖水公廁同日而語,但是經過市衛所的一些監督整飭,其衛生條件還是有一定的改觀。
尤其是1945年霍亂發生后,政府與市衛所全力進行應對補救,給全市水井、較大的取水碼頭和廁所進行消毒,并免費給市民打霍亂預防針,特別是對貧苦市民挨家挨戶上門強迫注射;還大力開展衛生宣傳,開展衛生清潔運動。最終在多方的努力下,霍亂給遏制住了,但是付出的生命代價也是慘重的。這次霍亂給當局敲響了警鐘,即應大力改善飲水安全衛生與公共廁所環境衛生,加大公共衛生行政的力度,以保障市民的生命安全。
注釋:
[1]何滿子:《蓉城憶往》。曾智中、尤德彥編《文化人視野中的老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258-259頁。
[2]參見吳曉飛:《賣水人與機器水》,《龍門陣》1994年第3期。
[3]《新新新聞》,1946年6月4日,第十版。
[4]海粟:《茶鋪眾生相》。馮至誠編《市民記憶中的老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9年版,第141頁。
[5]王笛著,李德英、謝繼華、鄧麗譯《街頭文化——成都公共空間、下層民眾與地方政治(1870-1930)》,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6]《成都市公私水井暨公共廁所數目統計表》,成都市檔案館第34全宗《民國時期成都市衛生事務所》,第133冊。
[7]成都市檔案館第34全宗《民國時期成都市衛生事務所》,第1冊。
米曉燕:四川師范大學歷史系(成都)研究生
黃飛:河南省滑縣第六高級中學歷史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