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驛：行走在路上的歷史

談到云南的古代交通，就讓人聯想到既保留有“云南”地名概念，又能體現交通內涵的云南驛。

云南驛，位于大理州祥云縣云南驛鎮云南驛村，因元明清三代設置驛站而得名。漢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彩云現于白崖，遣使跡之至此。”及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置云南縣，云南驛始為縣治駐地。蜀漢建興三年(225年)，置云南郡，郡治亦設云南驛，云南驛成為郡治與縣治的同駐地，作為滇西北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歷時達358年。南詔時期，在云南驛設云南賧并設置軍事機構云南節度，此后的四百多年間，云南驛一直是南詔國及大理國的云南賧治駐地，元政府在云南驛設置云南州，當時的云南驛是滇西第二大治。明洪武十七年(1384年)，云南縣治由云南驛遷往洱海衛城南，另筑新城于今祥云縣城，結束了云南驛從西漢至明初近1500年間作為行政管理機構縣、郡、州、賧或軍事管理機構節度所在地的歷史，民國七年(1918年)。因省縣同名始改稱祥云，但是云南驛的名稱卻一直保留了下來。從時間上來說，“云南驛”最早將“云南”作為地名，是云南省省名的起源。“云南縣”一名改作“祥云縣”以后，唯有“云南驛”把“云南”一名保留至今，時間跨度達2100多年。

通過云南驛達成的云南古代對內、對外交通線路，概括起來主要有四條，即西南絲綢古道、茶馬古道、邕州(買馬)古道和滇黔普安道(隨時代發展變遷，也有在這些古道上衍生的因運輸物品的增加或改變得以命名的古道)。這座小鎮，可謂見證了千年古道承載的云南對外交流的輝煌歷史。

西南絲綢古道

2300多年前，早在張騫尚未鑿通西域、開辟西北絲綢之路以前，西南的先民們就已開發了一條自四川成都至滇池區域，經大理、保山、騰沖進入緬甸，遠達印度的“蜀身毒道”(身毒是印度的古稱)。由于它始于絲織業發達的成都平原，并以沿途的絲綢商貿著稱，因此也被歷史學家稱為“西南絲綢之路”。史書記載，西漢時期，張騫出使西域，在西域發現了原產于四川的筇竹和蜀布，它們是經蜀身毒道到達印度、阿富汗，再輾轉運抵西域的。由此，一些專家認為，西南絲綢古道的形成比西北絲綢之路早了兩個世紀。它是中國最早的對外陸路交通線，也是我國西南與西歐、非洲、南亞諸國交通線中最短的一條線路。

西南絲綢古道起點始于四川成都，分東、西兩路進入云南，至云南驛匯合，西行經大理人博南道過永昌，出緬甸進入印度。

東線自四川成都往南經宜賓道(秦為“五尺道”，唐為“石門路”)，經高縣、筠連、鹽津石門關(豆沙關)、朱提(昭通)、夜郎西北(今威寧一帶)、宣威、味縣(曲靖)抵滇池(昆明)再西行經安寧、楚雄、達云南(云南驛)與“靈關道”匯合。

西線自四川成都南下，經漢“靈關道”(唐稱“清溪道”)，經臨邛(邛崍)、靈關(蘆山)、青衣(雅安)、興道(榮經)、清溪(漢原)，渡大渡河經巂西(越西)、邛都(西昌)、會元(會理)，渡金沙江，過青嶺(大姚)、弄棟(姚安)，達云南(云南驛)與“朱提道”匯合。

從云南(云南驛)西行，經大勃弄(祥云)、白崖(彌渡紅崖)、趙州(鳳儀)，抵葉榆(大理)；再西行經邪龍(漾濞)、博南(永平)過蘭津渡(霽虹橋)進入永昌(保山)境。經水寨、翻羅岷山天井鋪至牛角關，從官坡下金雞村，經板橋人永昌(保山)城。

從永昌城出發西行，有三條主線：1、自保山城北門出發，經瓦房、汶上、猛古壩，渡怒江，翻高黎貢山馬面關、北齋公房，過界頭至騰沖城。自騰沖城出發，經古永、牛圈河、甘稗地、俄穹、昔懂壩、大彎子、瓦宋至緬甸密支那。2、自保山城西北出仁壽門，經青崗壩、楊柳壩、栗柴壩，渡怒江。過敢頂，翻高黎貢山、南齋公房，經曲石、草壩街至騰沖城。自騰沖城西北行。經固東、小辛街、茶山河、大竹壩、干河、片馬至緬甸拖角，3、元、明時期逐步形成的第三條路線，即自保山城南門出發，經沙河、云瑞街，過石花洞、上蒿子鋪、翻冷水箐、下蒲縹、過道街、渡怒江、經壩灣、上蒲蠻哨、翻高黎貢山分水嶺、越龍江、過橄欖寨至騰沖城。從騰沖城西南行，經梁河、盈江到緬甸八莫。

西南絲綢古道，由于開辟時代早，沿用時間長，且一直作為唯一的出人主通道得到維護，因此沿途至今保存了大量的道路、橋梁、驛站，道有水寨道、官坡道、蒿子鋪道、盤蛇谷道、白花嶺道等；橋有云龍橋、霽虹橋、雙虹橋、惠人橋、龍川江橋等，驛有云南驛、平坡驛、蒲縹驛、塘子驛、馬站等。古道人工開鑿、石板鋪筑，路面寬約2米，由于長期人畜往返踐踏，石板上踏痕累累，最深的馬蹄印達13厘米。

沿用2300多年的西南絲綢古道，對于云南的歷史發展和對內、對外交流往來。有著重要的意義，作用巨大，歷史證明，這條連接中國和東南亞、南亞的古老通道，兩千多年來從未間斷過。可以說漢王朝開辟通道與置縣設吏的并舉，導致了東漢永平十二年(69年)哀牢舉國歸漢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發生，從而奠定了云南從此成為統一多民族國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基礎，也使中央王朝全面控制西南絲綢古道，使之和北方絲綢古道一樣，成為一條官方經營的對外交通線，對中國與緬印乃至中亞、歐洲各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交流，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頻繁的交流往來，使中原文化得以播撒到西南夷廣袤的土地上。同時，印度佛教沿古道逐步傳人中國西南，并在古道沿途流行開來，對滇池和洱海地區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因此，也有學者將該古道稱為南傳佛教之路，

至清末民國初，西南絲綢古道仍作為惟一主通道而十分繁忙，騰沖、保山、大理、云南驛等地，因為這條道路發展成為當時繁華的通商重鎮，到了近代，滇緬公路、中印公路依然是沿著這條古老的通道而修筑。雖然它的主通道功能被取代，但仍有大量的分段、連接線為民間長期使用，繼續發揮著交流通道的作用。

茶馬古道

自唐以來的千余年間，在橫斷山區的崇山峻嶺和怒江、瀾滄江，金沙江三江流域的幽深峽谷之間，在川、滇、藏三省交匯的山野叢林中，綿延盤旋著一條繼西南絲綢古道之后又一重要的云南對內對外通道，這就是世界上地勢最高、地理形態最為復雜的“茶馬古道”。它不僅是一條商業要道，更是中外文化交流、文明傳播的重要通道。

眾所周知，康藏屬高寒山區，海拔都在三四千米以上，糌粑、奶類、酥油、牛羊肉是藏民的主食。在高寒地區，需要攝入含熱量高的脂肪，但沒有蔬菜，糌粑又燥熱，過多的脂肪在人體內不易分解，而茶葉既能夠分解脂肪，又防止燥熱，故藏民在長期的生活中，養成了喝酥油茶的高原生活習慣。在漢文史料中多有藏人“嗜茶如命”“以茶為命”“如不得茶，非病即死”之類的記載，藏民族中也有“漢家飯裹腹。藏家茶飽肚”“寧可三日無食，不可一日無茶”之說。但由于藏區的高寒氣候，根本無法種植茶葉，故只能依靠川滇及內地茶葉人藏。在內地，軍隊征戰和民間役使都需要大量的騾馬，但所產騾馬數量有限且體弱質差，而藏區和川、滇邊地則產良馬。于是，具有互補性的茶和馬的交易即“茶馬互市”便應運而生。這樣，藏區和川、滇邊地出產的騾馬、毛皮、藥材等和川滇及內地出產的茶葉、布匹、鹽及日用器皿等等，在橫斷山區的高山深谷間南來北往，交流不息，并因此導致了茶馬古道的形成。

茶馬互市的興起，無疑促進了漢、藏經濟的交往。唐朝在許多地方都設置了“茶馬司”，作為市場管理機構。宋代則將茶葉的銷售分為官茶和商茶，前者由政府機構采購交易，后者由茶商向戶部納稅交易，但須限定數量和地域。明清兩代大體沿襲舊制，只是到清代晚期才將茶葉向民間開放。

茶馬古道主要有三條線路：即青藏線(唐蕃古道)、滇藏線和川藏線。以云南驛為重要連接點的是滇藏線，滇藏線茶馬古道出現在唐朝時期，它與吐蕃王朝向外擴張和對南詔的貿易活動密切相關。678年，吐蕃勢力進入云南西洱海北部地區。680年建立神川督都府，吐蕃在南詔設置官員，向白蠻、黑蠻征收賦稅，攤派差役。雙方的貿易也獲得長足的發展，茶馬貿易就是重要內容之一。南詔與吐蕃歷史上的交通路線大致與今滇藏公路相近似，即從今云南大理出發，北上至劍川，再北上到麗江，過鐵橋城繼續沿江北上。經錛子欄前行到鹽井，再沿瀾滄江北上至馬兒敢(今西藏芒康)、左貢，分兩道前往西藏：一道經由八宿、邦達、察雅到昌都，一道徑直由八宿至波密，過林芝前往拉薩。綜合茶馬古道在滇路線和上述南詔與吐蕃歷史交通路線。我們可以大致確定茶馬古道中的滇藏線為西雙版納一普洱(臨滄、保山)－云南驛(大理)－麗江(中甸)－德欽－察隅－邦達－林芝－拉薩。到達拉薩的茶葉，還經喜馬拉雅山口運往印度加爾各達，大量行銷歐亞，使得它逐漸成為一條國際大通道。其中，大理、麗江、中甸、阿墩子(德欽)等地是茶馬貿易十分重要的樞紐和市場。滇藏線茶馬貿易的茶葉，以云南普洱的茶葉為主，也有來自西雙版納、臨滄、保山等地的茶葉。滇藏線茶馬貿易的形式，是由云南內地的漢商把茶葉和其他物品轉運到該地轉銷給當地的坐商或者西藏的販運商人，又從當地坐商那里購買馬匹或者其他牲畜、土特產品、藥材，運至麗江、大理和昆明銷售。西藏、四川的藏商，大多換取以茶葉為主的日用品返回西藏。運輸工具主要是騾馬和牦牛。

自唐代興起的茶馬古道，不僅是茶、馬等物品經濟交流的重要通道，也使藏傳佛教在茶馬古道沿途得以廣泛傳播，并進一步促進了滇西北納西族、白族、藏族等各兄弟民族之間的經濟往來和文化交流，增進了民族間的團結和友誼。可以說，從久遠的唐代，直到20世紀五六十年代滇藏公路的修通，歷盡一千余年滄桑歲月，滇藏茶馬古道就像一條大走廊，串連起了沿途各個民族，搞活了商品市場，發展了當地經濟、促進了農業、畜牧業的發展。與此同時，沿途地區的藝術、宗教，風俗文化，意識思想也得到空前的繁榮和發展。

邕州(買馬)古道

863年南詔攻下唐朝安南都護府后窺視廣西，并兩度圍攻邕州(今南寧)，初通了從鄯闡(今昆明)經左右江流域達邕州的道路。唐代樊綽寫《云南志》時知有至邕州的道路，但無詳細說明，在云南大理國時期，中原宋王朝為應付北方戰事向西南諸族買馬。最初將交易地點從原茶馬交易的甘陜一帶改設在四川的漢源、宜賓等地，南宋時交易的地點從上述地點再移到廣西的橫山寨(今田東，東行不遠即抵邕州)，并開辟了由廣西進入云南文山，經紅河、昆明再到楚雄、云南驛、大理的買馬古道。鄯闡至邕州的古道因此興盛，并取代入川的石門、清溪二道成為云南與內地間的主要通道。1276年，元朝云南行省在原邕州道的基礎上辟筑人廣西的南、北驛道。南道經今江川、建水、廣南、富寧過廣西的靖西、大新達南寧，北道則走今路南、陸良、師宗經廣西的百色、田陽至南寧，憑借邕州道，滇、桂間往來頻繁，每逢大理國商人蒞，臨，橫山寨便熱鬧非凡。宋朝官方機構買馬提舉司用黃金、棉布、食鹽向馬商買馬，廣西和內地的商賈則以絲綢、書籍與“諾奇巧之物”，換取客人帶來的胡羊，長鳴雞、披氈、云南刀和麝香等物。

南宋百余年間，邕州道是云南與內地聯系的主要紐帶，因此宋人說“中國(指南宋)通道南蠻，必由邕州橫山寨。”

邕州古道雖因買馬作戰而開通，并且確實達到了為宋王朝軍隊提供戰馬的目的，但它更對滇、桂間交通、經濟，文化的交流發揮了拓展性的作用，一度取代入川的石門、清溪二道成為云南與內地間的主要通道，并成功打通了云南經廣西橫山寨南下海邊，至欽州與越南的交流。

滇黔普安道

1274年，元朝在云南建立行省，省治昆明取代大理成為全省的政治中心和交通樞紐。其時，云南先后以北方吐蕃道和入川諸道為聯系北方的通道。但此數道迂回艱險，過往人員常有傷亡，且道路客流容量亦有限，不能滿足元朝著力治理云南和中南半島地區的需要，有鑒于此，在遣專人踏勘并獲世祖忽必烈旨準以后，元朝于1291年全線開通了過貴州普安東行的新道，并設置了驛站。

由昆明沿普安道至大都(今北京)，中經曲靖、普安、貴陽等20余處驛站達鎮遠，就可陸行或換乘驛船溯沅江經沅陵、岳陽北上，沅陵以東為元朝的“常行站道”。

從昆明至中原，擇普安道當比走入川諸道“捷近二千余里”，且新道比較平直，行人至鎮遠還可水陸分道，有較大的客流容量，建成后便成為云南聯系內地的主要通道。官員使臣往來公干和云南諸族赴京朝覲，無不將普安道作為首選。

明代稱普安道為人黔舊路。《滇志》說這條明初在云南最早恢復的驛路是“黔之腹心，滇之咽喉”，可見其道之重要。清朝亦以普安道為達內地的通衢，并沿途增設鋪遞。1935年和1966年，貴昆公路和貴昆鐵路在前代舊道的基礎上建成，時至今日，從昆明過黔。湘一線仍是云南通往內地最繁忙和最便捷的陸行通道。

滇黔普安道雖然開通時間較前述三道要晚，但卻是由中央王朝主動主持開辟的，它對云南的發展產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由于有可靠的交通作保證，中央政府對云南的治理大為加強。元文宗消弭云南的鎮將之亂，明太祖平定云南和英宗“三征麓川”，均以普安道為用兵的主要通道。明清兩代數百萬內地移民人滇軍屯、民屯也是沿普安道進入的，因此普安道上的主要城鎮曲靖、昆明、楚雄乃至保山等地是受移民浪潮影響最甚的地方，成為云南漢族最早形成和聚居的地區，內地經濟文化的影響也通過普安道等交通線傳播到全省各地，為云南與內地文化一體化的形成創造了有利條件。

古道是走出來的，這一走就是幾千年。在漫長的歲月中，它歷經風雨，鑄就了歷史和文明。刀劈斧削的絕壁，記不完行者的辛酸；曲折陡峻的古道，載不盡通衢的輝煌。自西南絲綢古道首通，經茶馬古道、邕州(買馬)古道，到滇黔普安道，云南的歷史發展就這樣在古道中緩緩行走而來。

路，總是一頭牽著歷史，一頭牽著未來。如今，在幾千年前古人開創的古道上。成群結隊的馬幫身影不見了，清脆悠揚的馬鈴聲稀落了。然而，印刻在古道上的先人足跡和馬蹄踏印，因行走的歷史產生的燦爛古道文化，以及對悠遠古道千絲萬縷的記憶，卻幻化成華夏子孫一種崇高的民族創業精神，激勵著人們勇于拼搏，不斷進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