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西南部毗鄰中緬邊境區域,山高壑深,發源于青藏高原的瀾滄江自北而來,奔騰其間,小黑江是瀾滄江在該區域內眾多支流中的一支,江兩岸多天然石灰巖洞穴,其中一處極為巨大的洞穴因洞內鐘乳石造型似佛像而被民間稱作石佛洞。
石佛洞隸屬臨滄市耿馬縣四排山鄉勐省村,地處小黑江左岸的懸崖之上。洞穴的洞口面向東南,其入口處十分開闊且地勢平坦,高約20米,寬約50米,足可容納數千人。生活在附近山區的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等4個民族的村落里,都流傳著許多與此洞相關的傳說。每到潑水節,周邊的傣族群眾都要聚集到洞穴內舉行祭祀活動。然而長期以來,石佛洞地下所埋藏的真實秘密卻一直不為人所知。1982年,云南省在對臨滄地區全境進行文物普查時,意外地在洞中發現了早期人類活動的遺物,緊接著于次年4月,在洞內進行了調查性的試掘,盡管涉及面積不足25平方米,但可以確認洞內分布有大規模的史前遺址,且其獨具特色的文化面貌已初現端倪。時隔二十年后,2003年6月~8月,遺址迎來了更大規模的考古發掘,發掘面積750平方米。由此。3000年前石佛洞入神秘的生活畫卷終于得以更為清晰地展現在人們的面前。

整個遺址集中分布于洞口區域近3000平方米的范圍內,海拔968米,距小黑江水面約50米。遺址的文化堆積可分為14層,其中有12層的年代介于云南新石器時代晚期至青銅時代早期間,堆積厚度從1米至3米不等,多數為2米多,這些厚薄不均的文化層濃縮了古老的石佛洞人前后幾百年的生活變遷。
從第3層下開始,有大量的柱洞陸陸續續被發現,依據柱洞所處層位判斷,分屬于5個不同的時期,其中以第6層及第9層下柱洞數量居多。從柱洞的分布上看,盡管直觀感覺相對較為散亂,但通過耐心觀察與分析,還是有規律可循。兩次發掘,可以確認為房屋的有11座,大多平面呈長方形,個別呈橢圓形,面積介于10平方米~30平方米之間,部分構成房屋的柱洞范圍內分布有較為堅硬的踩踏面。個別踩踏面上又清理出不規則形的用火面,有的用火面區域內及周邊還散落有支撐陶釜的陶支腳,另外在一些柱洞內殘存有竹材或木材,同時在有的柱洞附近還發現木板樣板灰的痕跡及橫臥的粗壯竹桿的殘片。從上述遺跡現象判斷,此類房屋都是以竹子或樹木為材料,經簡單加工后搭建而成的。就其建筑形式而言,有直接利用現成地面為居住面的房屋類型,但也不排除還存在有干欄式建筑的可能性,這種在洞內還搭建房屋居住的情況,在我國乃至世界同時期其他的洞穴遺址中都是極為罕見的,展現了史前時期一種與眾不同的聚落形式, 此外,在更早期層位下,還發現墓葬及灰坑各、座,墓葬的墓壙邊際不是很明顯,僅清理出完整人骨1具,為女性。年齡不超過34歲,呈側身曲肢狀,其究竟屬石佛洞人,或是外來人,還有賴于進一步的研究工作,此外沒有發現任何隨葬品。灰坑為圓形,直壁,平底,坑壁加工極為規整,坑內出土有5件石器,該坑應該是作為窖穴來使用的。
石佛洞遺址出土遺物種類繁多,數量豐富,可分為陶器、石器、骨器、銅器、動物骨骼、炭化作物和果核等。
陶器器類有罐、釜、缽、豆、器蓋及支腳等,其中以釜數量居多。各類器物均用本地黏上作材料,大多數為手制,極少數采用了輪制的技術,燒造火候極高,質地堅硬,胎壁較厚。其外觀品相極具觀賞性,造型別致獨特,器表往往經磨光處理,精美的紋飾更是令人驚嘆。紋飾就種類而言主要為繩紋、籃紋以及各類點線組合紋,多壓印、戳印和刻劃而成。其中的點線組合紋以點線為基本元素,構成了各類渦狀、云狀、花辦狀、三角狀等連續、對稱的幾何紋樣,其制作工藝和圖案結構與黃河流域年代更早的彩陶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運用了襯花等更高超的方式表現出來,把陶器紋樣裝飾的工藝發展到了極致,代表了當時一個地區的最高水平和最發達文化。石佛洞陶器所表現出來的一些特征,和東南亞的老撾、緬甸、泰國出土的同一時期陶器有很多相似性。
石器種類更為豐富,有斧、錛、鑿、鏃、環、矛、貝、璧、臼、杵、杖頭、網墜、礪石、磨盤、磨棒及穿孔球等。因用途的不同,石器從石質上看,顯示出了一定的規律性的差異,如斧、錛等均為玄武巖,鑿、璧、鏃、杖頭等均為硅質巖,臼、杵、磨盤、磨棒、礪石、網墜等為砂巖或礫巖,說明石器制作從最初的選料環節開始便執行了較為嚴格的標準。選料后的制作、加工環節尤為考究,多數種類的器物均通體磨光,其中以多菱六角星形杖頭最具代表性,其具體形態為中部鉆出一大圓孔,周緣分三層、各層均六個尖齒,上下交錯排列,中層尖齒明顯長出,器物整體加工磨制十分精美,對稱、規整、光滑、鋒利是此類石器的基本特點。類似的石器曾經在內蒙古以及北美的印第安部落出現過,是象征地位的權杖,還是祭祀的法器?或許具備如此鋒利的棱角應該為狩獵的工具?盡管諸多的猜測都無法得到直接的印證,但也為我們拓展了無限的想象空間……除多棱六角星形杖頭外,六星壁、雙翼矛等同樣顯示出極高的加工水準。可見,當時石佛洞人的石器工藝水平已經很高,不僅選料講究,而且具備了加工復雜、對稱石器的高難度技術。另外,遺址中出上的一枚“海貝”更讓發掘者激動,“海貝”用白色大理石精制而成,形態逼真,類似的海貝并不產于本地,而是出自印度洋,當時是作為裝飾品來使用或者作為貨幣來流通的,說明云南與南亞次大陸的文化交流甚至貿易聯系在3000年前便已存在了。
出土的幾件骨器精品,如抿、玦、鏃、錐、匕、魚鉤等,同樣加工細膩準確。其中魚鉤的尺寸大小不一,利用最大的魚鉤甚至可以輕松地從洞穴外的江水中釣起身長一米多的大魚。
在遺址的下部地層中,還出土銅器殘件1件,銹蝕殘損較為嚴重,當為工具或兵器之類器物的殘片。早期地層中出銅器,表明石佛洞遺址已經開始逐步跨入青銅時代的門檻。

動物骨骼可鑒定出的主要有豬、狗、牛、水鹿、小麂、赤麂、斑鹿、竹鼠、鼢鼠、黑熊、靈貓、獼猴、馬、蚌類、魚類和鳥類等,除了豬、狗、水牛是家畜外,其他的都是野生動物,野生動物中以哺乳動物為主。在380件可鑒定標本中,鹿科4種動物共150件,占總可鑒定標本的39.47%,豬的可鑒定標本130件,占可鑒定標本總數的34.21%,二者共同構成了當時石佛洞先民的主要肉食來源。
發掘過程中還采集到炭化稻、粟、豆類以及谷糠、果核等。經有關專家鑒定,稻、粟均為人工栽培,且稻谷品種系人工馴化程度較高的粳稻,說明當時的石佛洞人已經掌握了熟練的種植技術。并為稻作農業起源的研究以及粟作農業傳播南界的確定增添了實證。
另外,赤紅色的赤鐵礦礦物顏料在整個考古發掘區域中多處出現,同時出土的還有盛裝這種紅色顏料的缽盤和調制顏料的陶片,在一些出土的石器和陶器上也可以看到同種紅色顏料的痕跡。這些東西難道就是早期“繪畫藝人”的油彩和調色盤?在距石佛洞不遠的滄源、耿馬等縣小黑江流域的懸崖及洞穴壁面上,人們自1970年代開始陸續發現了十余處用赤鐵礦礦物顏料繪制而成的古代崖畫,石佛洞遺址中出土的赤鐵礦顏料及相關器物或許為我們尋找上述崖畫的主人提供了難得的線索。

遺址具體年代經C14測定,為距今3100年左右。石佛洞地處低緯度地區,現代的總體氣候特征屬于南亞熱帶低緯山地季風氣候,光熱資源豐富,四季不明顯,干濕季分明,降水充沛,氣候垂直差異明顯。從遺址所出土動植物多樣性的種類、結構分析,古今生態、氣候環境差異不大,生存條件同樣優越。3000年前,先民們選擇具有防御功能、地勢險峻并能有效遮風擋雨的天然石灰巖溶洞聚集,于洞內搭蓋房屋,在栽培水稻、粟等作物以及飼養家畜、漁撈的同時,又以狩獵作為獲取肉食資源的主要手段。遺址周圍除有豐富的動物資源外,植被濃郁,采集業也應該是經濟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補充形式。基本生存問題的解決,使當時的人們有閑暇將其思維意識中的靈性與創造力得以更為淋漓盡致地發揮,這在各類器物于幾何、對稱等成體系的知識概念下,所表現出的極高的審美性和原創性上得到了驗證。如果周邊區域形象生動的崖畫確實與石佛洞先民存在著聯系的話,這一驗證就更為充分了。
然而穩定的生活中,突發性的災難同樣難以避免。在第8層下,有一個大范圍的石灰巖碎石分布層,并伴有大量黑色灰燼,灰燼在層位的下部分布尤為集中,同時在該層中還發現有崩落的巨石,其中一塊巨石正好壓在一柱洞之上,柱洞內殘留有木樁,木樁上半截為完全燒毀后的灰燼,同時,發掘者還注意到該層是遺址中遺物分布最為集中的層位。從上述現象分析,石佛洞在史前的某一個時間遭受了一次巨大火災,或許還伴隨著地震。災害是毀滅性的,而且突然降臨,以至于人們來不及去搶救一些生活的必需品。但間隔一段時間后,人們又在這里建成了新的聚落,繼續繁衍生息……
3000年前的石佛洞人,盡管只是活躍在云南瀾滄江流域的中華民族早期先民中的一支,但其所創造的獨具特色的文化,代表了云南西部乃至相鄰東南亞區域史前文化的一個高度發達的時期,不僅相關地區考古學的研究,甚至歷史學、民族學的研究均將因之而得到極大的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