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樂聲響起,無論是完整的或片斷的樂曲,也無論是在靜夜里純凈的響起或是在嘈雜中的轉瞬即逝,那些熟悉的旋律,久違的幻影,都會叩擊我的心扉,都會在我靈魂的最深處花開花落,云卷云舒。
是誰在演唱,用什么樂器伴奏,演唱的是什么曲調,都不重要。只要它能打動我,讓我微笑,讓我憂傷,讓我落淚,讓我激情難抑,那就是與我的精神融合在一起了。
黃昏剛過,夜色漸濃,一輪明月升上了對面的山頭。忽然聽到收錄機里傳來《橄欖樹》的旋律,有一種縹縹緲緲的韻味,輕柔曼妙,如泣如訴,仿佛來自天外,仿佛是我內心時刻思念著的友伴來臨。它的造訪,既使我意外,又令我驚喜萬分,如一縷來排解我的煩躁的清風,一泓沐浴我靈魂的清澈的山泉。
這首由三毛作詞的歌曲,我并不明白它的主題思想。偶然間看到有一本雜志上說,這是在表達人類對和平幸福的憧憬。我悟性中雖然也有那么一點似曾相識的認同感,但更深切的體會,則是從我的生活經歷,我自身的感受中得到的。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勾起了我對幼年、少年時代顛沛流離、饑寒、卑賤生活的回憶。
我兩歲時,父親在重慶被日本飛機炸死。母親生活無著,被迫改嫁到了遠方的一個地主家。那家先提出條件,不許母親帶我過門,母親只得忍痛丟下了我。祖母便帶著我,沿著嘉陵江邊,在相距好幾十里的四五家親戚間,奔波乞食。
“為甚么流浪?流浪遠方?”歌中唱道:“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為了山間清流的小溪,為了寬闊的草原……”頗有些浪漫的詩意。而我的流浪一點也沒有這種色彩。我瘦骨嶙峋,周身長滿了虱子、疥瘡,個子總也長不大,穿的總是十分骯臟、破爛,冰天雪地里也打著赤腳,腳指頭凍得像針在扎。那時,親戚們的生活也很艱難,我只會吃飯,不會做事,是個累贅,不消說,親戚們都很嫌棄我。我經常被這家趕到那家,那家又趕到另一家。朔風是把刀,經常剜我的肉,刮我的骨,饑餓是宿命里的愛情,長年累月把我折磨。加之,我年紀又小,無人照料,周身跌出了許多大傷口,從無醫藥包扎,傷口流膿不止,甚至腐爛生蛆,導致了感染發高燒,多次險些喪命。右耳因患膽脂瘤,多年流膿,竟至完全變聾。左耳也患中耳炎,只有很微弱的聽力,基本上成了個殘疾人。祖母曾對著我流淚不止:“看你怎么活得出來喲!”未來的路蒼茫而模糊。恐懼一直像噩夢一樣糾纏著我,伴著我跌跌撞撞地走過幼年、少年。期盼,對于在沙漠中跋涉的我只不過是海市蜃樓,在我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小聲而固執地嗚咽著。
歌曲中的流浪二字,深深地打動了我。三毛也是一個羈旅天涯的流浪者,她也有身不由己、無法把握命運的精神上的惶恐、孤獨和凄苦,我便從這一點上把她引為知己。我感激她為天下的流浪者寫出了“流浪圣歌”,寫出了他們的那份滄桑,那份酸楚,那份無奈的心境,那份飄泊的情懷。
“還有,還有,為了我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橄欖樹像征什么?像征和平,像征吉祥,像征仁愛,像征希望……這正是我終生追求和向往的東西啊!
解放后,我結束了苦難的流浪生活,也有了機會進學校讀書。在生活中,我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三毛所追尋的只不過是一個虛幻的夢。而我卻幸運地走出了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