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多哈飛阿布扎比,時間亂了,我還蒙在鼓里。阿聯酋、卡塔爾和中國,三個國家兩個不同時差,我一丁點兒概念都沒有。
“你剛到啊﹖”柯樂迪微笑著,口吻帶著歉意。
我下意識猜想到,自己來得并不湊巧。輾轉從機場趕過來,不過才兩個來鐘頭。室外正午的太陽曬得正厲害。
她接著說,展覽再過十來分鐘,就要閉館。
難怪我剛下出租車就納悶,阿拉伯世界數一數二的國際書展,遠遠望去竟是那么冷清。剛才還看見,一個黑紗從頭到腳圍裹得嚴絲合縫的老師,領了二三十個綠裝幼兒園小朋友,從展廳魚貫而出,緩步走向等在門口的金黃色校車大巴。
柯樂迪先到兩天,她看到的中東宗教禮儀和生活習慣,跟外國人的想象,實際很不一樣。在她印象中,地球上只有在她受聘出任德文專家的北京,人們才會十一點不到就上食堂,然后像變魔術般,躺椅、沙發、行軍床、毛毯、枕頭和眼罩齊上陣,窩在辦公桌后面蒙頭睡到一兩點,然后才睡眼蒙,一杯茶一張報紙熬到五點打道回府。直到離職前往聯合國,她都不能理解,中國人為何愛午睡。
阿布扎比作息時間,仿佛有點特別。居民八點上班到下午一點,中間午餐和休息四個鐘頭,然后從五點再干到夜里十點。當地人大多信伊斯蘭教,嚴格按照穆罕默德的規定,全天五次祈禱——晨禮,晌禮,晡禮,昏禮和霄禮,一次都不能少。
“沒有禱告就沒有宗教。”狄德羅說得對。從天蒙蒙亮到半夜三更,勞作可以停頓,禮拜不能缺少。“確實很麻煩,然而即使麻煩,也應恪守不渝。人作為被創造物,有誰敢抱怨每日必須五次禮拜其造物主﹖”
離開全國展覽中心,我沿著哈里法大街自東西行,借著高樓大廈投下的陰影,來到水泥森林中間一座清真寺的小廣場上,碰上幾個七八歲的小孩,頑皮地搶奪著白色的泡沫塑料塊,在初夏午后的陰涼處,競相制造只有在夢中,才會飄揚在沙漠上的“飛雪”。
阿米爾是個一臉雀斑的小家伙,他盯著不睡午覺的我很好奇,想知道我是什么教徒。
“什么都不信﹖那你死了,靈魂往哪兒去啊﹖!”他脫口而出,表情很是吃驚。
是啊,什么都不信,從不禮拜,靈魂以后該往哪兒寄存﹖
我不知道答案,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從何時起,沒了柯樂迪所說的中國式午休。
僅僅是午睡沒有了么﹖
希羅多德記載的,半年睡半年醒的民族,應該已經滅絕。嗜睡民族的消失,說不清是否跟睡醒了從不禮拜有關系。
一個奧地利人說過:“現在世界上的睡眠少了,黑夜長了,白日長了。”他知道,少了睡眠的人類,“他們感覺到內心里憂慮與苦思的鉆木蟲,一個勁兒地啃吃不停,直到他們的心臟被咬傷生病”。
(選自《21世紀經濟報道》,皮痞祖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