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的誘惑

米小青不大了解好像又很了解女人們?yōu)槭裁礋釔圻@個男人，因為曾經一時，她也有過恍惚的心動。

一

李衛(wèi)東又在電視臺門口等米小青，照舊是那輛半成新的沙漠王子，他坐在里頭，個矮，頂微禿，面部五官小而平，像是湊合著揉在一起的，整個人跟豪放的車身極不相稱。米小青走出電視大廈的大門，一眼就看見李衛(wèi)東的車。

半小時后，車子從大公路拐進一條鄉(xiāng)間柏油路，一小會兒的時間就停在了一間綠樹掩映的農家小院旁。青瓦白墻，木質鏤花的精致窗欄，小橋流水，古香古色。米小青一下就喜歡上了，嘖嘖驚嘆道：“沒想到這偏遠的郊區(qū)還藏著這么個好地方”李衛(wèi)東看著興奮的米小青，得意地聳聳肩。

他們進了一間叫“二泉映月”的包房，落座，李衛(wèi)東朝店老板一招手，說，老規(guī)矩。那人說“好嘞”，便轉身出去了。

李衛(wèi)東回過頭來：“趁著菜還沒上來，咱們先說說要緊的事。我接了個房產公司的開盤儀式，你幫個忙，給串一下，只是……”李衛(wèi)東遲疑地瞅瞅米小青。“只是什么，說吧。”“只是，這回我純粹是幫朋友，價壓得太低，基本沒賺頭，你那兒的費用，只能意思一下。”“那是多少﹖”米小青向來直接。“一千。”李衛(wèi)東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米小青的臉色。米小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李總，只這一次，也算我?guī)团笥眩贿^我一直覺得生意歸生意，公私得分開，下不為例。”“那是，那是，謝謝你，小青。”李衛(wèi)東突然伸出又短又胖的手掌握住米小青，一雙多情的眼睛里滿是溫柔。米小青不自在地把手拔出來，咳嗽一聲。李衛(wèi)東笑著搖搖頭：“看來美人心不屬于我呀。”米小青笑笑，也不搭理他。

李衛(wèi)東自顧自地說：“雖說我是個有老婆的人，樣子也不咋樣，身邊就總有那么些女人纏著我。可你米小青，就那么清高，那么擺譜，那么不近人情，我卻偏喜歡，唉……”

這當口，李衛(wèi)東的手機響了。

“喂，陳玉呀，我正要吃呢，過來一塊兒吃吧……還在那兒，響水灣……嗯，有個電視臺的女主持……吃個飯而已，你這么多心干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再這么說就是要我去接你，是吧﹖……好，那就這樣，我等你”

這就是李衛(wèi)東，讓人難以拒絕的李衛(wèi)東。米小青想起第一次跟他打交道時的情形，也是如此。

二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正值春節(jié)臨近，米小青本已買好回重慶的機票，第二天就要走。突然接到一閨中密友的電話：“小姐，救急呀急需主持”“不行，”米小青很干脆地拒絕，“我明天就要回重慶，票都買了，你知道春節(jié)的票多難買。”“可是，人家李衛(wèi)東是我恩人，我……”“說了不行，管你恩人還是情人，我總不能把票退了，為了你那個李衛(wèi)東，犧牲我的假期和我爹媽吧”

“咔噠！”電話掛斷了。米小青仿佛看到電話那頭朋友氣急敗壞的樣子。她雖心中有愧，可沒辦法，有些事，不能讓步。手機又響起來，米小青厭惡地拿起電話。“你好，米小青嗎，我是李衛(wèi)東，瑞成公關的總經理，怎么，米大主持，不給李某一個面子﹖”“對不起李總，我真的已經買了明天回重慶的機票，行李都收拾好了。”可那頭仿佛大手一揮：“你放心機票我?guī)湍愀愣ǎＷC你回家過年你要認我這朋友，就幫我一次我定不會虧待你，價碼由你開，我就是少根指頭也認米小姐這次若幫了我，就是我的大恩人，我李衛(wèi)東這個人就都交給你了，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利益就是你的利益，你想啊，咱們兩強相遇，還愁沒金子賺﹖這樣，我這就派司機過去接你，商談具體事宜，千萬別再說‘不’字”一番話豪氣沖天，咄咄逼人，像極了舊時上海灘的黑幫老大，卻把利益前景繪聲繪色地擺在了米小青面前。米小青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找不出拒絕的理由。

就在那天下午，她去了李衛(wèi)東的辦公室。第一眼看到李衛(wèi)東，就一個感覺，長得真夠“草率”。

原來李衛(wèi)東不只是要請米小青當主持，還要從她手里拿娛樂圈各大小明星的聯(lián)系方式。這在米小青那兒，是小菜一碟，在李衛(wèi)東卻相當困難。接下來，李衛(wèi)東便從米小青的手機里記下一個個明星的電話號碼，坐在桌前，打起了電話，口若懸河，圓的說方，方的說扁，結果電話那頭的絕大多數都和米小青一樣——“栽了”。

李衛(wèi)東忙得不可開交時，他的秘書劉小姐數次推門進來，每次都問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李衛(wèi)東卻好脾氣地一一作答。這本也不關米小青的事，只是劉小姐對她擺出一臉的警惕和不滿，讓她又好氣又好笑，直覺告訴米小青，劉小姐要不跟李衛(wèi)東有一腿，要不就單戀她老板。

等到李衛(wèi)東打完電話，天色已近黃昏。他長吐一口氣，看來是功德圓滿了。米小青則開始對李衛(wèi)東刮目相看，她覺得這個李老板雖然長相平平，卻有著一身特殊的本事，是塊成大器的料。

那次活動做完，米小青拿到一筆不菲的報酬，李衛(wèi)東也說話算話，幫她搞定了機票。過完年回來，李衛(wèi)東就常打電話來，時不時約她一塊吃飯，當然這一切都是基于合作，至少，米小青是這樣認為的。

米小青去李衛(wèi)東家吃過一次飯，見到傳說中美麗溫柔的李太太，李太太為人隨和，為先生馬首是瞻，除了相貌怡人外，沒什么“棱角”，絕對的居家女人，米小青暗忖李衛(wèi)東確是個聰明人，無論如何家里這桿紅旗是不會輕易倒掉的。他家的客廳里有一道碧綠透亮的翡翠屏風很引人注目。后來李衛(wèi)東曾饒有興趣地對米小青講，送他屏風的是個法國外交官的女兒，女孩跟他在一次酒會上相識，后來又有過幾面之交，便硬要嫁他，可他并不愛她。一年后女孩隨父親回國，臨走便托人送來那個屏風。“起初我沒在意，后來一個做玉器生意的朋友看了跟我說，這玩意值５０萬。”那時，米小青聽著這故事心頭老覺著怪怪的。

三

米小青沒見過陳玉，卻經常聽李衛(wèi)東說起。在李衛(wèi)東口里，陳玉是個漂亮，有錢，又癡情的女人，為李衛(wèi)東離婚，關了馬來西亞的工廠跑回來，一天發(fā)一百條求愛短信，無怨無悔默默愛他，哪怕他告訴她他不可能離開他老婆，更不想傷害自己的女兒……

米小青對此將信將疑，因為那法國女人尚有一道翡翠屏風擺在那兒證明著什么，而這個陳玉從來都只存活在李衛(wèi)東的嘴巴里。然而，當陳玉此時真的坐在米小青面前時，她愣了，這個女人雖年過三十，但真是美，蛾眉粉黛，珠圓玉潤，一雙鳳眼足能勾了男人的七魂六魄。

陳玉對李衛(wèi)東明顯有點冷淡，這讓米小青很困惑，難道這是她表達醋意的另一種方式﹖李衛(wèi)東去衛(wèi)生間的空當，陳玉突然問米小青：“米小姐，你覺得李衛(wèi)東有魅力嗎﹖”米小青愕然，隨即莞爾，反問道：“你覺得呢﹖”陳玉幾乎要笑出聲來，那笑聲后面隱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詭異。她說：“其實了解一個人需要一些時間。”

米小青突然有點生氣，她覺得陳玉有點自命不凡，沒錯，她是很漂亮也很能干，也許她比自己更了解李衛(wèi)東，可她沒權力在她面前炫耀，故作高深。米小青有種被戲弄的感覺，繼而又發(fā)覺心頭隱隱升起一股子酸酸的味道，這讓她嚇了一大跳，不知何故，眼前突然蹦出劉小姐的臉，難道她一直害怕并抗拒的事情終于還是暗暗滋生了﹖

……

似乎是為了那個開盤儀式，米小青主動去了趟李衛(wèi)東的公司。瑞成公關的地盤明顯縮水了，由原先的２００多平方米縮到不足１００平方米，房間又擠又亂，李衛(wèi)東的辦公室也十分狹窄。米小青覺得在里面多坐一會兒，呼吸都有點困難。

劉小姐依然守在她老板門口，審視每一個進出的女人，年輕的臉龐上寫著四十歲老女人才有的虎視眈眈。米小青坐在狹小的會客室里翻雜志，等李衛(wèi)東來。一陣疾風從身邊卷過，米小青一抬頭，見一個氣勢洶洶的年輕女人拿了一沓文件朝劉小姐方向去了，“啪”，文件重重摔在劉小姐桌上：“這工作我不干了，辛苦兩個月，兩個月都只拿基本工資，還要不要人活﹖”劉小姐冷笑一聲：“我已經四個月沒拿工資了，為了公司，不也照樣廢寢忘食﹖”“哈，你﹖你是老板什么人呀，人家敢當著老婆的面送你玫瑰花，但是你聽清楚沒有，他說那花是一個老板給一名敬業(yè)的女員工最好的額外酬勞，他把你當什么人，鬼才知道﹖”

李衛(wèi)東從門外走進來，豁出去的女人沖到他跟前：“李總，這工作我不干了，我要辭職”李衛(wèi)東一臉平靜，朝米小青擺擺手，示意她等會兒。然后溫柔地拍了拍憤怒女人的肩：“到我辦公室談。”１０分鐘，憤怒女人開門出來，換了張春風得意的臉，頭昂得老高，用眼白瞄了一下劉小姐，好像在示威。劉小姐則繼續(xù)抽泣。李衛(wèi)東再叫小劉進去，又１０分鐘劉小姐出來，眼淚干了，一絲笑意掛在眼角上。

李衛(wèi)東說對不起啊，讓你見到這個場面。米小青揚起眉頭攤攤手，做無奈狀。李衛(wèi)東嘆口氣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你聽說過女職員為老板爭風吃醋嗎﹖信不信由你。我得兩邊安撫，一邊給個胡蘿卜，對這些小女孩，要溫柔加智慧，有句話叫什么來著，對了，我用溫柔殺死你”

米小青原本是欣賞李衛(wèi)東的機智和幽默的，但今天，她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她感到掃興。剛才那一幕，像一根尖刺戳進她心里，有一陣劇烈的疼痛，又有疼痛后的釋然。她突然想起那天陳玉說的話，若有所悟。

四

開盤儀式結束那晚，米小青沒有拿到她的一千塊，一周后，還是沒有。李衛(wèi)東在電話里說：“小青，最近公司出了一點狀況，現(xiàn)金周轉有些緊……”“算了，什么時候有錢了再給吧。”米小青打斷他，雖然心里很不爽。誰知李衛(wèi)東想跟她說的不是這件事，他向她借錢，借５萬。米小青說我放棄那一千塊，這是底線。

兩個月過去了，米小青耐著性子不打電話給李衛(wèi)東，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失望。這天她接到一個電話，卻是陳玉打來的，陳玉說：“米小姐，李衛(wèi)東還欠你一千塊吧，麻煩你今天到公司來拿一下好嗎？”米小青說好，心頭卻生出一堆疑問。

德美大廈１９樓，瑞成公關的招牌煥然一新，透明的有機玻璃上綴著幾個好看的大字。辦公室重新裝修了，看上去清爽宜人。米小青對接待小姐說找一下李總，小姐笑著說李總不在了，現(xiàn)在是陳總。米小青說對就是陳總。

陳玉從老板椅上起身迎進米小青。她看來有點憔悴，卻還是美麗怡人。陳玉說：“米小姐，我知道你有一萬個為什么想問，告訴你吧，其實很簡單，李衛(wèi)東欠了我６０萬，他還不了，我只能動用法律手段，接管他的公司，然后把他掃地出門。”

米小青說：“還真夠簡單的。”陳玉笑了：“米小姐比我聰明，所以李衛(wèi)東始終沒占著你便宜。這個男人讓無數女人為他付出感情和金錢，又讓她們彼此認識、窺視、猜測，以此增添他虛假的神秘感和魅力。他讓我們產生錯覺，以為他就是這世上最優(yōu)秀最搶手最癡情的男人。唉——你知道嗎﹖他的房子是他岳丈家出錢買的，他的公司是我借錢給他開的，他追我的時候，一天給我發(fā)１００條短信送９９９朵玫瑰，他欠著秘書和另一個女下屬４萬多塊的工資，還有一個法國女人的故事，他跟誰都講，其實根本就是他杜撰的，就連米小姐你，也被說成是對他一往情深，幫他做事卻從不索取一分錢的癡情女子……只是，他不知道一個女人的覺醒可以搗毀他的一切。”米小青瞪大眼睛，半晌才自嘲地說：“誰說他沒占到我便宜，我也是一只道具。”

米小青就像個溺水之人想拼命抓住一根稻草，胸中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愿望，就是要跟陳玉站在同一條戰(zhàn)壕里，她想陳玉又何嘗不是呢。她向陳玉伸出手，陳玉會心一笑，站起身，緊緊握住米小青的手。

（選自《商界》２００７年６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