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說,塞班島永遠定格在了公元1944年6月15日的破曉時分:激烈的炮火撕破夜色,美國海軍陸戰隊的登陸艇冒著日軍的槍林彈雨,將一批又一批美軍士兵送上屠場一般的灘頭陣地。雖然時代的浪潮繼續奔涌向前,不斷地沖刷往昔的痕跡;雖然在新世紀的今天,大型客機將萬千觀光客如流水線上的產品一樣傾瀉在這個蕞爾小島上,而水清沙幼的陽光海灘才是全球旅游者向往的終極目的地,但塞班島上蔥蘢的草木、啞寂的湖泊與嶙峋的山石,卻總能令人追憶起60多年前的血色時光。
來自歷史深處的滿懷悲愴,讓這座馬里亞納海溝旁聳立的島嶼顯現出肅穆的神色,那些隨著潮汐浮沉于海濱淺灘上的美軍坦克殘骸,似乎依然朝著塞班島的海岸線滾滾而來。
如果沿著往昔戰爭的遺痕漫步于塞班島上,這座孤懸的島嶼便逐漸敞開了它沉默的胸扉。在美軍曾經登陸的蘇蘇比海灘上,至今還存留著幾座日本人修筑的碉堡,粗厚的混凝土墻壁幾乎刀槍不入,狹小的射擊口內也曾噴射出致命的火舌。如今,澎湃的濤聲替代了機槍的怒吼,但不時涌上岸來的海浪卻拭不去碉堡上的累累彈痕。“雖然日本軍隊火力密集,但當天晚上仍然有兩萬多名美軍士兵成功登陸。”塞班島的歷史學家薇洛妮卡指著島上的山林告訴我說,“日本守軍被迫撤向塞班島的山區。”
就在美日軍隊在塞班島上殊死戰斗的同時,一場驚心動魄的海戰和空戰也同時展開。塞班島附近的“軍艦島”因為形似戰艦,遭到了美軍的狂轟濫炸——今天這里已成為最受游客歡迎的潛水勝地。當這場戰役結束時,日本海、空軍主力損失慘重,很多飛機和戰艦沉落大海。直到今日,如果我們乘坐塞班島的觀光潛艇,下潛到數百米深的水下世界,仍可以看到那些鋼鐵的殘骸還躺在幽深的海底,銹跡斑駁,游魚穿梭,如同戰爭中死難者的魂靈一般恍惚陰暗。
雖然塞班島上的樹木曾在戰火中被焚毀殆盡,但經過60多年的休養生息,這座美麗的海島再度覆蓋著繁茂的叢林,很多登山愛好者在盤旋曲折的山路上悠然地行走,目標是云霧繚繞中的塞班島主峰——踏破巢山。在通往山頂的途中,我拜訪了一位名叫卡布萊娜的老人,她曾親眼見證了那場戰爭的殘酷與血腥。“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在日本人開辦的學校里接受他們的皇民教育。”卡布萊娜說,“忽然有一天,空中到處都是飛機,整座島嶼熊熊燃燒。我們在山洞里躲了半個多月,沒有水喝,就只能咽下自己的眼淚。”前幾年,本地孩子們根據老人們的回憶,用文字和繪畫重現了昔日的那場戰役,書的名字就叫做《塞班飲淚錄》。
站在踏破巢山海拔466米高的峰頂,塞班島鑲銀翠玉般的全景一覽無余。一座白色的圣母瑪麗亞像屹立在山巔,雙手舉在胸口,似乎要為戰爭中所有的受難者祈求安寧。
山腳一座懸崖下的洞窟,是日軍據守塞班時“最后的指揮部”。曾經指揮日本空軍偷襲珍珠港的日軍將領南云忠一在無力回天的情況下,自殺于這窟幽暗的山洞。日本守軍發動最后一場自殺性攻擊,傷亡殆盡,殘存的官兵裹挾著數千名在塞班島墾殖的日本移民,潰退到北部的懸崖上,最終大部分人高呼“天皇萬歲”,跳崖身亡。
如今,日本平民集體自殺的“萬歲崖”已成了塞班島上著名的歷史紀念地。站在“萬歲崖”的盡頭,倚著欄桿俯視腳下拍岸的驚濤,這份沉甸甸的歷史情懷,更能讓我們感悟和平的可貴,體味生命自由綻放的美好與尊嚴。
(選自《中國新聞周刊》2007年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