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精靈

人們鄙視耗子，謂之“鼠輩”。你看，它們細腿細腳拖著長尾，躲在暗角秘密地啃噬堅硬的歲月。這讓人不齒，骯臟、惡心的家伙，其實與我們人類有著很深的淵源。據考證，在人類出現之前，它們就有了。有理由相信，在極其遙遠的未來，即使人類滅亡了，它們還會存在。人類滅鼠之戰，費盡心機。然而，鼠輩依然大行其道?？梢姡@些可厭的東西，真真不簡單呢！

１

在我眼里，耗子幾乎代表了齷齪和骯臟的一切，一進入黑夜，它們就拖著一條尾巴從旮旯里鉆出來，磨牙、叫喚，準確地找到食物，饕餮、搬運、囤積、做愛，雄鼠斗毆、雌鼠毫無節制地生育，享受一生的混亂。

２

耗子對我們人類的傷害大多不是直接的傷害，它對我們的傷害就是讓我們感到惡心：大街上有時候會有被汽車軋成薄片的老鼠，低頭走路的人經常被嚇一跳，尤其是女孩，反應慢的踏上了才發現，更可怕，就好像它傳入了你的身體里，你毫不知情就和這東西有了什么關系，你會覺得慌亂和委屈。電視里見過一個家庭婦女，耗子從吊扇直接掉進了她衣服時，落進胸口，她邊尖叫邊跳腳，折騰了半天才從下面掉出來，又驚恐又惡心。她向別人無數次復述這事情，而這種敘述本身給她帶來的痛苦跟身體不便的痛苦是對等的——人不能豁達到徹底忘記這種事的程度。

３

耗子能吃的東西太多了，人能吃的它都能吃，人不能吃的它也能吃，如蠕蟲、肥皂、衣服、洗發水、腐爛的臭肉，甚至其他動物糞便里沒消化完的東西。我公公說在鄉下修水庫的時候，廁所里有大量的老鼠，人在上面排泄，下面就忙亂成一片，這個環境真是噩夢，潔癖的現代人打死他也不會去上那種廁所，寧可在野外解決，但是時間長了差不多也能習慣。人是能屈能伸的偉大動物，被封在地下的礦工可以靠生吃老鼠充饑堅持很長一段時間，看愛倫·坡寫的《陷坑和鐘擺》，“我”為了活命，可以讓成百上千的耗子在身上爬來爬去，一點點咬開纏在四肢的布條，可以搶耗子吃剩的一點渣子?？赡苁茄鄄灰姙閮簦部赡苁枪芳碧鴫?。用一個朋友的話說：真逼到那份上，你就和動物一樣，還不如動物呢

我們用成千上萬的時間來克服動物的本性，認為那是丑陋不堪的，但是人說到底也是動物，到了關鍵的時刻，動物的本性會兇猛地爆發出來，饑餓到了極點，人可以扒樹皮，嚼草根，茹毛飲血，不在話下；性命攸關，可以說比沾了血的刀子還惡毒的話，可以把最好的朋友推進火坑替自己頂缸，讓他萬劫不復，只要自己不死就行。這些跟耗子有什么區別，我看比耗子還窮途末路！

４

碩鼠，鼠輩，賊眉鼠眼，獐頭鼠目，鼠目寸光，抱頭鼠竄，膽小如鼠，這都是拿老鼠來說人，為什么這些個詞語頂住了健忘的人幾百年甚至幾千年洗禮，頑強地被我們經常使用﹖我想跟老鼠的眼神很有關系，賊眉鼠眼，獐頭鼠目，實在是太傳神了！

老鼠有的時候就是奸詐的代名詞，這說明老鼠很聰明?？础秳游锸澜纭?，居住在城市里的老鼠會長途跋涉一公里去尋找食物，更令我匪夷所思的是，深夜，耗子居然能從下水道潛水，準確地從抽水馬桶里爬出來，跑到桌子上吃東西，然后又潛水回到自己的水下，這時候話外音說：辛普森一家還不知道，這只老鼠已經和他們共同生活三年了。聲音平靜溫和，一家人每天都和這只老鼠吃同樣的東西，而且它從馬桶里爬出來！

滅鼠﹖當然不是那么簡單的一件事情。在老家的時候，家家都養貓，但是貓的滅鼠能力有限，要是什么都不喂的話它只能逮耗子，幾天就變成野貓了，而且，貓也要磨爪子，客廳沙發里的棉絮星星點點地露出來。下耗子藥也不好，一次兩次還能藥住耗子，時間一長它們連看也不看，藥跟食物，它會擇著吃——光吃食物，藥全留下。而且貓在這方面很笨，居然看不出已經中毒的耗子，經常吃完耗子自己也沒了性命。東北的同學說耗子能聽懂人話，還說耗子能夠達到八歲兒童的智力水平。我覺得有點玄，這東西要是有這么高的智商，早就和人類開戰了。

鼠夾子和老鼠藥是一個性質，成功幾次之后，只見夾子大敞，那點子葷腥沒了，好像動畫片里的杰瑞的身手。順便說一下，那種鋸齒開關的夾子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凄厲，銹跡斑斑，一個大人也要采取半蹲的姿勢才能掰開，掰開的夾子就像鯊魚張開了嘴，我曾經用掃把頭杵下去，“啪”的一聲，那些鋸齒深刻地咬進了木棍里。用它來向孩子說明什么叫兇惡，保證記一輩子。農村來的朋友有一套陰險的折磨耗子的辦法，就是把大耗子捉住，往它屁眼里塞一顆黃豆，上下不通，它就會抓狂，回窩里咬死一窩小耗子。

費盡心機，耗子還是耗子。人住在世界上，它們也住在世界上，而且是人的近鄰，照樣打調覓食，照樣封妻蔭子，綿綿不絕。

５

我們為什么這么討厭耗子，我想在很大的程度上都是因為它表現了一個極致：可以這么骯臟，可以這么惡心。人們害怕自己也因為什么緣故變成這個樣子，也許我們心里陰暗的角落，早就包容了這些類似于耗子的動機，只是埋藏得深一點，有時候我想：我怎么在想這些東西？我為什么要跑，怕人看見？我為什么那么害怕別人用我的東西？為什么有時候跟我沒有關系的東西，我卻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廂情愿地把它看成己有，害怕別人得到？這都完全沒有必要，跟人類的能力和應有的度量不符。

（選自《散文百家》2007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