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會豈能成為“兄弟會”

在地處偏遠的黑龍江省尚志市老街基鄉龍王廟村，有這樣一個特別的現象：村委會成員當中有3個人是親屬關系。其中村支書兼村委會主任是王殿舉，會計是他的弟弟王殿才，出納員由他兒子的“叔丈人”郭洪友擔任。

在“十村九空”的黑龍江省尚志市，龍王廟村堪稱鳳毛麟角。村集體眼下不但沒有負債，還有著近百萬元的積累。但是這些年龍王廟村并不太平，多次發生村民越級上訪告狀的事情。上訪村民們反映的問題主要有：村務管理缺乏民主和透明度、村干部侵犯村民土地承包權、向村民發放高利貸等，而且有貪占集體財產的嫌疑。村民認為，王殿舉的“家族政治”是造成這些問題的根子所在。

從事中國農村問題研究的專家們注意到，農村家族勢力滲透到村級組織當中染上政治色彩，而且有擴大的態勢，對農村的經濟和社會、特別是實現民主管理將帶來負面影響。在新農村建設中，這個問題應當引起重視。

村委會變成了“兄弟會”

據王殿舉自己講，他從1991年就任龍王廟村村委會主任，一直是與弟弟“搭班子”。當記者問到這種“兄弟主政”的情況是否合適時，王殿舉說：“那不是我個人說了算的，都是村民選上來的。弟弟也是民選的村委會委員，他當會計是由鄉里核準的。”

這種由王殿舉兄弟和親屬把持村委會主要工作的情況引起了一些村民的不滿，因為根據《黑龍江省村集體經濟組織財務管理條例》第三十條的有關規定，村集體經濟組織的會計員、出納員應當經成員大會或成員代表大會討論提名；村主要干部的直系親屬，不得擔任本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財會人員。在一份由十幾位村民聯署的檢舉材料上，村民們指責王殿舉“利用其職權，未經村民選舉，任命其胞弟擔任會計，其兒女親家擔任出納員，把村委會變成王氏家族的兄弟會”，請求上級領導機關依法糾正。

“農村就這樣兒，大伙都沾親帶故，沒啥大驚小怪的。”王殿舉說。他還說，在整個老街基鄉的8個行政村中，除了他們，還有另外兩個村也是采取這種“兄弟主政”的模式。記者隨后了解到，另外兩個村分別是太平溝村和金山村，它們的情況確實與龍王廟村如出一轍。老街基鄉鄉長滿洪業對此也并未否認，但他強調說：“所有村干部都是由群眾直選出來的，與鄉里無關。”

然而，上訪的村民們對鄉、村干部一再強調的“民主選舉”的說法提出了異議。一位村民代表說：“經過了選舉是不假，但那就是走過場。老王家在村里是大家族，沾親帶故的有好幾十人，選舉時一人再拉幾個外姓人，還不是他家的天下？那結果其實早就定下來了，村里其他人想競爭根本沒希望。”另一位村民抱怨說：“村委會由一家人把持，坐在自家炕頭上就把大小事情都決定了，誰知道他們是怎么嘀咕的？”

村級管理中出現“家族分權”的動向

“農村基層選舉完全沒有家族勢力的干擾是不可能的。”福建泉州市民政局一位同志表示，經濟形態的改變，尤其是城鎮化工程中的土地征用，使村級組織手中擁有了更多了經濟資源，也使得村干部崗位的競爭更加激烈。在一些經濟發達的沿海鄉村，部分先富起來的私企老板，對參與村組織的管理和決策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相對于王殿舉在龍王廟村的“一家獨大”，在福建沿海一些地方的農村基層，幾個大家族間的“分權”，則成了“家族化政治”的另一種景象。

泉州是福建省民營經濟最發達的地區，高速發展的民營經濟也加快了農村城鎮化的步伐，不少鄉村由農業型社會過渡到工商型社會。2005年泉州市農民人均收入達到了6 123元，大大超過全省的平均水平，83％的村實現了寬裕型小康。一位多年觀察農村基層選舉工作的人士向記者介紹了幾個大家族是如何在“村級政治”中實現“分權”的：沒有一定的家族勢力想選舉是十分困難的，選來選去往往還是幾個家族間的競爭，最后大家就坐下來協商解決，你支持我當村主任，我就支持你當村委員，大家各有所得。

距離泉州市區不遠的一個有6 000多人口的大村，該村因發達的制鞋產業聞名全省，村里大大小小的企業就有300多家。一位村民在與記者的交談中，則將抽象的“分權”具體化為“換票”，“比如你們家族掌握了500張選票，我們家族掌握了400張選票，大家互相換票，你支持我，我支持你，選舉結果也就基本上定了”。

在這個村財“富得流油”的制鞋專業村，不同家族間的“分權”，最終導致的卻是對村里各種資源的“分食”，這讓不少普通群眾怨聲載道，甚至聯名上訪。“這些年來，村里大量賤賣土地，能得到土地的都是村干部家族的人，村里一個主要領導所在的家族就占了300多畝，價值上千萬元，村里因賣地形成的資金黑洞有好幾千萬元。”這個村的一位村民說。2005年底，因為搶占土地，村里的兩大家族發生了激烈的沖突。

擺脫“家族化政治”重在制度建設

記者在進一步采訪中發現，對于出現村級管理的家族化現象，一些相關部門的說法和意見也不一致，可見在政策和制度上缺乏整體性和統一性。

黑龍江省民政廳基層政權處一位姓袁的副處長說，從組織的角度看，對尚志市一些村屯出現“哥倆主政”的現象，目前不論是國家的《組織法》、還是省里出臺的《實施辦法》都還沒有進行明確的限定。在《黨政領導干部選拔作用工作條例》中，對有親屬關系的人員規定了任職回避制，但是由于村干部并不屬于“領導干部”，因此不受其約束。

據記者了解，按照現行辦法，選舉村民委員會成員時，村委會主任候選人是明確的，但其他幾個委員候選人將擔當的角色并不明確，只有在他們當選后才作分工，其中會計、出納須經鄉鎮有關部門審核資質方可就任。也就是說，村民能決定誰當主任，但決定不了誰當會計、出納。

尚志市民政局局長石珩認為，村委會由親兄弟主持的情況很不正常。雖然民政相關法規并沒有明確地禁止，但當地政府和黨委應該加以引導，協助把關，不能坐視。他說，當前一些農村的民主選舉流于形式，很大程度上是受到農村家族化的影響。大的家族形成勢力，操控選舉過程，左右選舉結果。這種選舉本身，實際是對那些宗族勢力之外的村民的民主權利的剝奪。在這種情況下選舉出來的結果，使農村基層民主難于落到實處。

一位從事農村問題研究的人士分析說，目前在民主選舉和民主管理的主張下，對村干部崗位的管理很不完善，存在著“村官不是官，誰當無所謂”的思想。村干部不同于公務員和企事業單位領導，又不是個體私營業者，對于他們，目前有關部門是按職能分工來各管一段，缺乏有效的協調機制。比如組織部門管黨建、民政部門管選舉、農業部門管集體資產和離任審計等等，各家都管，但權力又非常分散，這種被動的管理狀態導致出現很多空白點。

而泉州市民政局的一位同志則認為，當前對如何選村干部相關法律法規規定得較為具體，但如何對被選上的村干部進行有效監督，卻顯得比較薄弱，形成了“只怕選不上，不怕被拉下”的情況，一定程度縱容了家族勢力影響基層選舉。比如罷免村委會成員，應由1/5以上有選舉權的村民聯名提出，召開村民會議，進行投票表決。這位同志說：“但村民會議又要由村民委員會召集，自己召集會議罷免自己，這怎么可能！”

有關人士分析認為，家族勢力對農村基層政治的影響由來已久，有著深刻的經濟社會原因。在當前著力推進的新農村建設中，要特別注意這個問題，逐步推進農村基層民主管理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