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有小的優(yōu)勢

2006年12月4日，貴州礦工李大光下煤窯被冒頂砸死，其工友按他生前之約定，帶回給李家一封千余字的遺書。現(xiàn)擇錄如下：

爸、媽、弟、妹：

你們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肯定已經(jīng)死了……如果我的死能換來你們不受罪，我死得也就值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個死法，要是一次死的多，礦主瞞不住，上級來查，死的人每人可以賠20萬。如果就死我一個兩個，你們就和礦主私了，您問他要25萬。半月前砸死的那個人就是賠25萬私了的。爸媽，你倆一定不要來，路太遠(yuǎn)，又太難走，可不能受這個罪。你讓俺明起、明發(fā)哥來，他們見過世面，能說出話，個子又大，有派頭。再讓西院俺三嬸也來，她潑辣，能哭能鬧。對他們說，先開口30萬礦主肯定不給，就和他們鬧，就說要找報紙、電臺，把礦上出人命的事說出去，礦主就害怕這個。但也別真說，咱就是嚇唬嚇唬他，咋好多要兩個錢，最低25萬，當(dāng)然能多要一萬兩萬的更好。你們可得咬死口，不要顧惜他們，他們掙錢厲害了，哪天不掙個十萬八萬的？只是他們不想給，怕開了口子，今后再有死人比著要。所以您對明起哥他們說，該鬧就鬧，軟的硬的都得使，能多要一萬，俺妹就多活年把。但是您可不能讓明起哥把他們勒的太緊，逼急了，這些礦主黑道上都有人，可別讓明起哥他們吃虧。

爸媽，我不能給您二老打影旗摔老盆了，讓俺弟給您傳宗接代、養(yǎng)老送終吧。在這里，您的不孝兒子大光給您磕頭了。祝二老下半輩子過好日子，祝俺妹快看好病，祝俺弟事事如意。

兒：大光

2006年10月8日

遺書原刊于《新一代》第7期，轉(zhuǎn)載于2007年7月18日《報刊文摘》。每讀一遍，難禁淚下，揩淚之際，陷入沉思……

我到過貴州山區(qū)，山清水秀，風(fēng)和云白，但從未想到，山窩里的農(nóng)民為了生存，在貧窮與苦難中掙扎得多么艱難。

為了與貧困拼搏，李大光是下定了獻(xiàn)出生命的決心的。這封遺書寫下后56天，他就被虎口式的煤窯奪去了性命。遺書里寫到了自己拿命換錢的苦衷（顯示出他是個珍重情義的善良子弟）；又寫到了尸體及抽屜里一個小收音機(jī)如何處置（可以看出他是個細(xì)致的、沉默的、總在為他人著想的人）；也寫下了這樣幾句話，用賠得的錢“把借大姑、二姑、俺姨、俺舅、叔叔大爺?shù)腻X都還上，他們家里都有一大攤子事……俺姑家的表弟前一陣子也想上這里來干，你對他們說，在家掙300元也別上這里掙3000元。這里苦累不說，真是太危險了，你可不能讓他來啊。”自己直面死神而又如此冷靜地想著要將生的希望留給他人，這樣的心胸，這樣的襟懷，我不知道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能找到幾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此語通常指的是彌留老人對兒女們的至囑，李大光可是個風(fēng)華正好的年輕人呀。我以為，李大光是個情重如山、心細(xì)如發(fā)、襟度近佛、目光似炬的山地農(nóng)民。說到目光如炬，我們無妨重讀本文初始時所引錄的那一節(jié)文字。

煤窯里死人之多寡，可以左右礦主能不能隱瞞住一場礦難；上級的追查與否，決定著礦難“公了”還是“私了”；這不同的了結(jié)方式又注定了罹難者賠償金的數(shù)字高低。至于索賠方式，形同詭道，尤其講究策略與技巧，原因是“因?yàn)檫@些礦主黑道上都有人”。讀到這里，我忽然想問問：每天“掙個十萬八萬的”礦主，他們用這么多從窯工身上榨出的血汗錢都干什么去了？李大光他們在黑暗里流血流汗，及至被砸成肉泥，礦主們不是正在燈紅酒綠下恣肆地荒淫與無度么！

將生活暗角里的底蘊(yùn)剖示得這樣深刻的一封遺書，時下正規(guī)的大報及什么“核心期刊”之類的傳媒，會有勇氣登么？正報大刊的編輯們，面對此類有價值、見分量的稿件，我以為會有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個人顧慮……概而言之，這顧慮就是王熙鳳所說的“大有大的難處”，反不及小型報刊忌諱少，直言敢講，倒是顯示出“小有小的優(yōu)勢”來了。

本文取《小有小的優(yōu)勢》為題，也是想闡述本人長期以來從不敢忽略小型報刊的內(nèi)在原因。我們小戶人家，訂幾份小報小刊，關(guān)注社會大事，留意天下憂樂，也算是桑榆晚景里有意義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