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力而為

某寺院中見一聯：事在人為莫道萬般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寬。它欲告吾等，進、取，不可無止境，應適可而止；失敗、失意，不要鉆牛角尖，不要沉淪。

世間之事，林林總總，光怪陸離，有許多真是很難說清道明的。

一般而言，世事乃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但是，世事也不乏因果錯亂、事與愿違者。有人終生刻意錢財，一心鉆在錢眼里，唯利是圖，一毛不拔，可到頭來往往兩手空空，甚至食不裹腹，衣不蔽體。反之，有人不以錢財為意，瀟瀟灑灑，輕裘肥馬，錦衣玉食，交朋結友一擲千金，然仍金玉滿堂。有人專注“功名”，攻讀詩書夜以繼日，懸梁刺骨，然屢屢名落孫山。反之，有人不以功名為念，卻遇天降普雨，官運享通。有人做事，“風調雨順”，事事成就。而有人做事卻處處碰壁，一事無成。有的男女幼時青梅竹馬，長而相知相幫，眾人皆曰“天生一對”，可終末成眷屬。而有人在千里之外偶識對方，人皆曰實在不合適，可偏偏結成良緣。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面對諸多說不清的“與常理相悖”之事，不少人一臉茫然。于是認為冥冥之中有一種主宰、支配人之一生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改變。如此，便有了影響誤導千百年的“命運”之說。

有字典注曰：“命者，人所稟受，若貴賤夭壽之屬是也。”可謂命，在信之者看來，即是上天為一個人早已定下的生死、貴賤，且“天命不可違”。“運”，則指氣數、運氣。而“氣數”即有人、事存在的期限、興旺發達的時限等意，也含有“天定”之意。“命”與“運”有共同的含義，天定生死、興衰。在吾看來，命與運又有些不同之處。命側重指天定的人生軌跡與歸宿，運則側重指實現這一軌跡和歸宿的過程。既是過程，就會有高高低低、上上下下、起起落落。故人曰“天命不可違”，而又以“時來運轉”。將命運合成一詞，不知起于何時，古時有將“運命”連用的。《宋書.羊玄保傳》中載：“太祖常曰：人仕宦非唯須才，然亦須運命”。即是說，人的仕途，不僅取決于才，亦取決于“運命”。

命運之說，起源甚早，影響甚廣，今之信命者，恐也不在少數。

吾自幼不太信鬼神，當然也就不大信命運之說。母親戲曰：“汝魔鬼轉世，故不信鬼神”。（吾于農歷七月十四日出生，時為鬼節。）其實，吾只是相信事實。共產黨、人民軍隊所到之處，難道窮人們一夜間時來運轉，而地主老財瞬間都背了運？待到成年，讀了些馬克思主義的書和自然科學書，就更不信人命天定之說了。對上文所述諸多說不清的“與常相悖”之事，吾相信必然性與偶然性的說法。

不過，說句老實話，吾雖不信命運之說，但要吾去說服那些信命的諸君，卻很難不辱使命。這也難怪，一件事于人的一生來說是必然的，可在某一時刻發生，確實太偶然了！有些事就眾多人而言是偶然的，可發生在某一個人身上卻又顯得太必然了！這大概也是命運之說信者眾的重要原因。由于對偶然性與必然性的認識不會完結，命運之說恐怕要長期存在了。

故信命與不信命，不可強求。對于“命運”的認識，既有知書識理的一方面，也須在長期的生活中去體味。于人生、做事，吾之信條是：“盡力而為”。這也是吾在幾十年風雨人生中的體會。

吾出生在江南一貧苦手藝人家，父母均目不識丁，可居然考入北京的名牌大學。待到工作，走南闖北，無父輩蔭佑，亦無社會關系扶持，居然從一白丁，成為一名領導干部。有人說吾命好，有人說吾走運，甚至有人說吾父母的墳埋上了好風水。其實，個中甘苦只吾自知。

若云命好，那么好在吾長于新中國，吾之先輩則無此好命，幾輩人未進過學校的門檻。若曰走運，那么是運在吾于盛年趕上了改革開放，知識分子不僅正了名，而且有了施展才能的廣闊天地。而前輩知識分子卻無此良機。當然，“命運”類吾者多多，有人成就了一番大事業，使吾終生望其項背；有人處境不如吾；有人跟吾差不多。這其中便各有原因了。

吾走到今天，黨的教育，老師的教誨，領導的扶持，同志朋友的幫助，自不可缺。就吾本人主觀上而言，得益于凡事盡力而為。

當年，吾上中小學時，有人說知識分子的子女才是念書的料，賣力氣的大老粗的孩子，就如粗麻袋片，繡不出細花來。吾與小伙伴們議論過多次，不服氣。

要干家務，學習時間少，吾就少休、少玩補上；父母不能指導功課，吾與同學們能者為師；家貧無錢買書，吾就到圖書館去借，到書店里去讀。功夫不負有心人，信心、汗水、淚水，終于換來了到北京上大學的錄取通知。

走上工作崗位，當工人，做教師，為干部，無論大事小事，吾必“盡力”。所謂盡力，當不保留絲毫的心智、精力、體力，傾其所有而為之。雖然吾資質平平，然天長日久，領導和同志們見吾是一匹不須揚鞭自奮蹄的馬，一頭肩負千斤不趴下的牛，于是便不斷地把擔子加在吾身上。在他人眼中，吾便不斷地“進步”。

當然，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盡力就能做好的，總有盡力而不成的時候，人不可能一輩子全走坦蕩蕩的陽關大道。在幾十年的風雨人生中，吾有過許多失敗，有時甚至跌得鼻青臉腫，渾身傷痕累累。吾流過淚，有過徹夜不眠。吾痛苦過，甚至也埋怨過“命運”，暗暗想：“認命吧！”

但是，每當痛定思痛，吾又覺得傷心無用，認命不妥。摔了跟頭自然疼痛，但傷心不能使破裂的皮肉愈合，更不能讓你站起來，只能使皮肉與精神的痛苦迭加，給你更大的折磨。所謂認命，無非是為怯懦找了一個正當的借口，替不求上進、無所作為尋求一條冠冕堂皇的理由。有哪一位強者在叱咤風云之際說過要認命？有哪一位勝利者在慶功時講過認命？“認命吧！”是弱者、失敗者無奈的嘆息！生活告訴吾，若欲不甘于現狀，就不可認命。失敗了，需要的是站起來的勇氣，從頭再來的膽略，變失敗為成功。若失敗了就認命，那就是甘于失敗的現狀。如此，一時的失敗就將變成永久的失敗，豈不悲乎！

人力不是無所不能，有些事盡力了，也辦不成。吾以為盡了力而未成之事，不必悔恨，不必怨天尤人，“非不為矣，力不及矣！”值得悔恨的，是那些本來盡力可以做成的事自己沒有盡力去做。

這些話說起來似乎空洞，然其中含有吾幾十年無盡的甘苦、艱辛。雖不是滿紙荒唐言，卻也是一把辛酸淚。

吾曾在某寺院中見一聯：事在人為莫道萬般皆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寬。雖然“境由心造”之說吾不敢茍同，但吾覺得此聯頗發人深省。此聯既是對人的一種勉勵，又告人適可而止，并指出了解脫之途。上聯不解自明。下聯的“境由心造”，權且看作一種比喻，它欲告吾等，進、取，不可無止境，應適可而止；失敗、失意，不要鉆牛角尖，不要沉淪。心境猶如照相機取景，退后一步，則海闊天空，能容之物也自然更多。如是能滿“不知足”，可勵失敗者放寬心境，重新開始“事在人為”。這確不失為一種積極的人生姿態。

命運，有乎？無乎？眼下時興“心誠則靈”的說法。在吾看來，命大概也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