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畏生命

[摘要]好萊塢的災難片可分為自然災難型與人為災難型的，兩種類型的影片盡管在內容等方面有著種種區別，但都共同反映了制作者對人類生存的生態環境的思考。在影片中，人的個體顯得分外渺小；自持過高的人對于自然界瘋狂貪婪的掠奪終招來滅絕性的懲罰。災難片不僅反映了其制作者的生態觀，并成功地將這一觀念傳達給了觀眾，使他們在悲劇審美心理的伴隨下產生出對理想的生命倫理的渴望。

[關鍵詞]生態生命 好萊塢災難片

自從出現了人類，便有了人與自然的密切交往。人類在自然中求生存，與之和睦相處或反目成仇。自然真實的面目究竟如何，這是人類始終無法窮盡的。

進入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大地震》(Eerthquake，1974)、《大白鯊》(Jaws，1975)相繼出現并常演不衰，充分說明了好萊塢災難片的獨特魅力。一直以來，《大白鯊》及其眾多續集以其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緊張的氣氛吸引了眾多的觀眾，而后來的《侏羅紀公園》(Jurasslc Park，1993)、《狂蟒之災》(Anaconda，1995)《龍卷風》(Twister，1995)、《天崩地裂》(Dante’s Peak，1996)、《水深火熱》(Deep Blue Sea，1999)、《空中危機》(Ffight Plan，2005)等一系列大片無不以各種形式的、血淋淋的畫面向觀眾展示了令人心悸不已的災難來臨的末世場景。當這類影片在全球上映的時候，也無不引起轟動，追捧者趨之若騖。對此，如果僅僅將原因歸結于商業運作的成功，則是一種淺嘗輒止的做法。筆者要深究的是：在這些災難片迎來一片叫好聲的背后，隱藏著制作者及觀賞者怎樣的心理呢?

災難的類型

不妨把這些災難片的類型先做一個梳理。

首先，是自然災難型的。這一類影片以人與自然的搏斗為主線，講述了地震、龍卷風等來自自然界的重大災害，還包括來自海洋、陸地深處等不為人類所知的自然界怪物。在這些災難巨大的魔影下，人類的身影顯得十分渺小，人與自然搏斗的力量也顯得是那么微不足道。如《龍卷風》中隨處肆虐、力量大得驚人的風暴《天崩地裂》中火山爆發時的驚天動地《狂蟒之災》中超乎人們想象力的巨蟒等等。人在它們面前，顯得無可奈何，只有拼盡了全部的氣力與智慧，團結起來，方可死里逃生。

其次，是人為災害型的。這一類影片以人類“自作孽”為主題，想象了在一個經濟、科技水平高度發展的社會中，人類所遇到的威脅——人自己造就的龐然“怪物”。它們原本也許只是一些平常的小動物，但經過人類高科技實驗的改造，其體積、力量競至失去了控制，成為無法消滅的對象。如《水深火熱》中高智商而又充滿了對人類仇恨的巨鯊便來自科學家的培育《侏羅紀公園》中兇殘地吞食人類的史前動物恐龍，也是被科學家還原出來的。它們的出現，無疑是人間一樁樁慘劇的直接制造者，但若要追究始作俑者，卻是利欲熏心的商人及求勝心切的科學家。是他們出于種種原因違反了自然發展的規律，才釀成了后來的惡果。除此之外，近年來，由于美國“911”事件的影響，恐怖主義也被視為人為災難的元兇之一。表現在災難片中，一些以劫機事件為題材的電影也表現出不少新意。如下文將詳細論述的《空中危機》等。

通過對影片的歸類，我們大體可以在這些災難的運行發展中總結出一條規律：潛伏—爆發—對外擴展(將近失控)—消滅—潛伏。以《大白鯊》為例，在怪物——大白鯊——出現之前，影片表現了海灘上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象。到處是興高采烈的人們，陽光明媚，海水湛藍。然而，對徐徐而近的食人鯊的標志物——尾鰭——的關注的畫面卻喚起了觀眾的焦慮：危機在平靜的海面下潛伏著。鯊魚伺機進攻人類，災難一觸即發。隨后，少女的被襲證明了觀眾的擔憂，血淋淋的事實暗示著情況的嚴峻。接下來，瞽長、生物學家與捕魚能手一馬當先，祛鯊除怪，終于在歷盡了千辛萬苦、精疲力盡之時死里逃生。也許是因為該影片受到了極大的歡迎，此片的續集接二連三地拍攝，人鯊之斗似乎成了一個永不衰落的敘事主題。但我們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食人鯊在災難片中反復地出現，是否也意昧著編導及觀眾的某種心理焦慮呢：災難是綿延不斷、不可徹底消滅的，因此，人類也必定無法走上徹底的自救之路。盡管我們可以寄希望于英雄，但畢竟將付出生命的代價。

二元對抗的模式

好萊塢災難片盡管懸念迭出、情節緊張刺激，但其中矛盾的對立卻顯得較為簡單：它往往表現為某種二元對立的模式，總的來說，是人與自然的對立。自然能給人們提供舒適的生活環境，但一旦人們對它的索取超過了必要的限度而形成掠奪，那么人類也將因此而受到自然環境的嚴厲懲罰。而且，在災難來臨的時刻，在生與死的危急存亡關頭，恰恰是最能體現出人性美丑善惡的良機，這同樣也包含著對人性各種內涵進行比較取舍的二元對立模式。

這一模式是建立在人“統治”自然的隱喻關系上的。有學者指出，人類與自然的關系經歷了“養育一統治”的過程，在過去，人們視自然為養育自己的“母親”，但隨著商業社會對自然的影響不斷加深，人類又自視為自然的統治者。統治者與被統治的對象之間，形成了尖銳的矛盾。影片顯然對這樣的對立關系進行了顛覆，它們試圖要在人與自然之間建立一種平等的朋友式的關系。

如《水深火熱》中，科學家們為了盡早獲得治療腦病的良藥，便頻頻向實驗用的鯊魚注射催長劑，以從其腦部組織提取實驗用蛋白質，終至鯊魚的猛烈報復。與《大白鯊》中鯊魚為純粹的殺人兇手的認識(在續集中，對這種單方面的指責也進行了修正)有所不同的是《水深火熱》的編導似乎在思考著這樣一個問題如果說這些“怪物”追逐人類、吞食人類是兇殘的，那么，人類毫無憐憫之心地(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崇高的，或卑瑣的)向它們索取腦蛋白，隨意地對它們進行殺戮，難道便是正義的嗎?由此引出了關于生態系統及其如何保持平衡的話題。

在整個生態環境中，人的存在其實不過是生態鏈中的一環，其他的生命都有各自的權力，占據著互不相同而又環環相扣的位置。在傳統的生態倫理觀中，人類過高地估計了自己，才會將自己置于別的生命都無法企及的位置，才會認為自己是“萬物的靈長”，統領著自然，占據著宇宙的中心。隨著對生態倫理的認識的改進，人類才逐漸意識到自己在自然界中極為渺小的位置，認識到自己與他人，與其他形式的生命之間牽扯不斷而又難以控制的關系。也就是說，人類逐漸地發現了他／她失去了對自己的絕對主導權。人之個體實際不過是生命關系網絡中極微小的一個罷了。這種觀念表現在災難片中，便是對人周遭自然、社會的懷疑、猜測與畏懼感的出現。

如眾多“怪物”的出現，不管是來自自然的，還是來自實驗室的，都象征著人們對于不可知世界的困惑與焦慮。世界上的生命形式有哪些，這是我們無法窮盡的：經濟、科學的發展對人類的負面影響會達到什么樣的程度，也無法預測。所以，種種未知數匯聚成了編導對于災難即將來臨以及對其殺傷力無法進行預計的焦慮。其中，既有對自然的畏懼，也有對人的不信任。

對自然的畏懼我們在前文已作了論述，至于對他人的疑懼，我們則以《空中危機》為例：影片講述了一名飛機設計師帶著女兒，乘坐跨國長途客機，將丈夫的遺體托運回國的事。在客機上，一覺醒來的她發現跟著自己一同登機的女兒竟然不見了。更令人驚懼的是，機上幾百名乘客，包括所有的機組人員，都一口否認看見她的女兒，并認為她是患了憂郁癥。不甘心的女工程師冒著生命的危險，沖破層層迷霧，終于在行李艙內找到了女兒，并成功地瓦解了歹徒走私、劫機的陰謀。影片的基本框架沿襲了傳統好萊塢電影中美女+懸疑+槍戰的套路，但在有關生命的理念上，它卻傳達出一些截然不同的信息

首先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那是一種充滿了彼此間懷疑的關系。沒有人是可以信任的。在《大白鯊》中可以托付生命的警長與科學家，固然代表著那個時代的人對法律、科學的深信不疑，在他們的心中，正義是掌握在警察的手中的，科學是可以拯救人類的：而《空中危機》恰好反其道而行，對傳統的觀念提出了質疑——因為到了最后，它為我們揭開的謎底恰恰是——機上唯一的警察，再加上一個年輕貌美的機組人員，竟然便是陰謀的幕后操縱者與實施者。代表著正義的警察一反常態，在飛機上進行了兇殘的殺戮，而這一切罪行的最終目的，依然是為了金錢。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曾經為人們極度懷疑的幾位有色人種的乘客，也不得不毫無理由地承受著充滿敵意的懷疑與排斥。這一切都使我們不得不質疑自己的信任習慣——究竟該相信誰?是否該相信我們的眼睛?如果說警察是可以信任的，那又如何鑒別其中的敗類，以使我們不致落入被欺騙的陷阱?如果說我們的眼睛是可以信任的，又如何解釋面前的種種假象呢?在現象與事物的本質之間，原來是這樣橫亙著常人無法跨越的鴻溝。唯一獨具慧眼、明察秋毫的是英雄，在《大白鯊》中，這位英雄是正義勇敢的警長，而在《空中危機》中，這個榮譽被賦予了一位聰明、堅強而偉大的母親，當客機上所有人都在指責她的無理取鬧時，她卻憑著女兒在機窗上畫的一個小小的圖案堅持自己的立場，最終找到了女兒并幫助其他警察制服了兇犯。

可見，無論災難片如何推陳出新，必然要有尖銳的對立雙方的存在，也必然要出現有能力解決矛盾的英雄。否則，在審美及現實中深感焦慮的觀眾將無法獲得精神的解脫。

末世情結

英雄雖然及時地出現，化解了矛盾，但是，人類生存的生態環境并沒有因此而恢復平衡周此危機依然潛伏，矛盾依然會再次涌現。這就是往往在許多災難片的末尾出現災難潛伏的畫面的原因。這也體現出影片制作者的內心憂慮：只要生命問的不平等仍然存在，那么真正意義上的生態平衡也就永遠不可能達到。人類生存的危機也就源源不斷地由此而來。

這可以說是編導心中的末世情結，即人們心中對未來世界的悲觀絕望之感。災難傳達的是人們心目中深深的悲傷與恐懼。而對災難片的熱捧則反映了人們的悲劇審美心理。朱光潛先生曾說“人們好像普遍期望幸福結局。悲劇不僅給人快樂，也喚起惋惜和憐憫的感情。這種惋惜和憐憫心情常常會非常強烈，以致威脅到悲劇的存在本身。人心中都有一種變悲劇為喜劇的自然欲望，而這樣一種欲望無疑不是從任何天生的惡意和殘忍產生出來的”，“恐懼只要不是太近地威脅我們，就是一種產生快樂的激情，而憐憫由于是生自愛和社會情感，所以是一種伴隨著快樂的激情。這段話所給予我們的啟發是：在災難片的欣賞中，人們無意中傳達出他們的末世恐懼——對生存環境(包括與自然、他人共同構成的生態環境)日益惡化的恐懼，而通過電影載體，這種恐懼被升華為藝術作品，在逼真的畫面與觀眾之間形成了一定的“審美距離”。正是通過審美距離的作用，影片的制作者們成功地拉開了虛構與現實之間的距離，以使觀眾在欣賞的過程中非但沒有深陷于絕望的牢籠，反而獲得了審美的快感，即精神上的超脫。因此，當影片最后無一例外地出現了英雄勝利的喜劇性場面時，恰恰是滿足了觀眾在此類悲劇審美中的情感期待，最終俘獲了眾多觀眾的心。

隨著世界生態環境越來越嚴重地遭到破壞，我們可以看到災難片中的生態意識也在不斷得到加強、深化。在近幾年拍攝的災難片中，人與自然的話題已經被拓展為包括了所有生命所構成的生態環境的關注：對人性的考察也走向深入。其表現便是影片對人生兩難處境的思考。如《水深火熱》中，科學家做實驗的目的是為了解救人類，為了早日做出良藥，又必須向鯊魚注射催長劑。而這一切顯然有違動物生長的規律，有違自然界運行的規則。這些問題的出現往往帶有很多困惑，需要展開大量的思考。影片的思想深度也正在于此。它們不是簡單地傳達出某種悲觀，而是在悲觀的人生中能看到一些亮色：同時，在成功擊斃“兇手”的喜悅中又不無隱憂而并不完全陶醉在勝利的喜悅中。正是種種內心的復雜性交織成了影片豐富的人文內涵。可以說，末世情結所代表的并不僅僅是一種悲觀厭世的心理狀態，而更多的是一種對于各種形態的生命存在的尊重與思考，是對自我生存困境的一種精神超越的努力。

西方許多學者總在不停地思考著這一“生命倫理”的問題。提出在人以外，對所有生命形式的“敬畏”：“由于敬畏生命的倫理學，我們不僅與人，而且與一切存在于我們范圍之內的生物發生了聯系。關心它們的命運，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避免傷害它們，在危難中救助它們。我立即明白了：這種根本上完整的倫理學具有完全不同于只涉及人的倫理學的深度、活力和動能。”“由于敬畏生命的倫理學，我們與宇宙建立了一種精神關系。我們由此而體驗到的內心生活，給予我們創造一種精神的、倫理的文化的意志和能力，這種文化將使我們以一種比過去更高的方式生存和活動于世。”這番話對于我們理解好萊塢災難片所要傳達的生態觀是具有重要啟示作用的。

總而言之，踐踏其他生命的結果將是毀滅自己。這是好萊塢災難片的制作者們向世人傳達的一個理念。當我們在銀幕上看到生靈涂炭，地球呈現出世界末日的衰態時，難道不該為人類貪婪的掠奪、殘忍的暴行進行深深的懺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