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戲,以喜劇開始,又以喜劇結束。只是過程中,有了許多陰謀與算計……
七月的傍晚,天很悶。醬紫色的天空下,知了叫嚷著,空寂的小區,發燙的石凳,呼呼運轉的空調,所有的熱氣都在蒸騰,讓人透不過氣來。
王永華神情嚴肅地在樓下折騰一輛別克商務車,倒進車位又開出來,再倒再開……直到車子與墻角的距離讓他滿意,這個男人才下來鎖好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再把另外一輛車停在旁邊,夾住別克車。
第二天一大早,王永華穿著大褲衩直奔陽臺,俯身看他的寶貝車。車位空了,車不見了!頓時他氣血上涌,立即打電話報了警。
誰知,警方還沒有展開調查。偷車賊已經來“投案自首”。
當呂奇勝在警察局里口沫橫飛地講著自己的偷車過程時,王永華就坐在一旁,捏著一支煙,蹺著腿,斜眼望著這個身材瘦小的中年人,心里不屑地哼了一聲。
一
四年前的一個周末,天氣也是悶熱,王永華躺在沙發上想著工作的事情。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他從半睡不醒中扯了起來,開門一看,呂奇勝正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外。兩人一陣寒暄之后,話題終于繞到買車的事情上來。
原來呂奇勝剛從老家來上海做生意,想買輛別克商務車來充門面跑業務。但當時的上海又不允許外地人按揭買車。呂奇勝算了一下,一部車前前后后要花28萬左右,對于自己算是全部家當了,一次性付款,就別想開公司了。萬般無奈之下,他想到了王永華——自己付錢,以王永華的名義按揭買車。
呂奇勝綠豆大的眼睛巴巴望著王永華,王永華摸了摸自己圓滾滾的肚子,找不到理由推辭:“行,沒問題,不就是一個手續的事嗎?”他拍了拍呂奇勝的肩,把剛泡好的明前毛峰遞給他。呂奇勝抿了一口這茶果然有說不出的馥郁。嘴里也滿是回甜。他覺得這個結果也在情理之中,誰叫王永華以前欠他們呂家的呢?
當年,從上海下放到溫州農村當知青的王永華,偷雞被抓了個正著,被一群氣頭上的老鄉打個半死。是呂奇勝的父親解圍救了他,還帶他回家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他是個什么事情都算得很清楚的人,別人對他的好,對他的不好,他都會惦記著。其實他并不太喜歡呂奇勝,這人平日里總一副油頭粉面的嘴臉,說起話來都是大老板的架勢,一點兒不謙虛。好歹兩人也有三十來年的交情了,來上海招呼都不打一個,直到有事了才找上門來。但王永華得幫他,欠的,總要還回去。
二
一根煙燒完了,差點兒燙到王永華的手指。他這才回過神來。另一邊,呂奇勝還在憤憤不平地對警察講述著事情的來龍去脈,覺得自己滿腹委屈,一肚子苦水。
開始不都好好的嗎?自己還滿懷感激,一心想要找機會好好謝謝王永華,但后來怎么就結怨了呢?
其實他是個太粗心大意的人,至今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
自從買了這輛車,呂奇勝開著它到處跑,生意開始步上了正軌,他和王家來往也頻繁起來。王永華曾向他提起自己的小印刷廠。顯得憂心忡忡。本來就是小本生意,做平面設計的印刷,再弄點小廣告,包裝袋,DM單什么的,現在競爭又太激烈,客戶難找。只能勉強過活了。
呂奇勝朋友多,很快就給王永華引見了自己新近認識的朋友馮老板。馮老板的茶餐廳馬上就要開張了,需要大量的宣傳。有呂奇勝擔保。王永華也不猶豫,很快拿出了一整套廣告宣傳方案,包括紙巾盒、零錢袋、宣傳單……馮老板果然爽快,一拍板下了幾萬塊的單子,著實把王永華樂壞了。
誰想,東西做出來交到馮老板手里了,他卻推托生意不好,一時周轉不過來,等過一段時間再付款。王永華看在呂奇勝的面子上也不好以理相逼。可更讓人想不到的是,等他再去催款。茶餐廳卻貼上了轉讓的單子,馮老板也蒸發了。
王永華頓時頭皮一陣發麻,呆在了馬路邊。油嘴滑舌的家伙認識的人當然也不可靠。“他介紹的人,出了事他媽的就得負責任,自己怎么就這樣糊里糊涂上了當呢?”
王永華還沒找呂奇勝,呂奇勝反而自己找上門來了。
從茶餐廳那里回來,王永華正一個人在屋里喝悶酒。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帶來了滿面春風的呂奇勝:“永華,好消息啊。上海允許外地人按揭買車了,你看——車子什么時候可以過戶?”。
沙發上的王永華,一聲不吭,大口大口的抽著煙。臉色有些發白,也不正眼瞧對方。呂奇勝已經落在他肩上的手又僵硬地收了回來,看王永華滿腹心事的樣子,也不好再追問什么,笑說改日,灰溜溜地走了。
之后,呂奇勝又提了幾次,王永華都沒說辦也沒說不辦。這讓他心里犯起了嘀咕,進而心里發毛:王永華該不是想把車吞了吧?
三
呂奇勝的辦公室不大,卻有一張極大的老板桌,個子瘦小的他坐在桌子后面有被淹沒的感覺。他愜意地吐著煙圈,想到王永華就快來找他。哭著求著要把車過戶到自己名下,簡直想笑。
其實有了這輛車,原本關系不遠不近的兩人就有了隔閡,平時小心翼翼,都提防著對方打車的主意。
果然在預料的時間,王永華出現在呂奇勝的辦公室,不過。他壓根沒提車子過戶的事,而是要求呂奇勝把車交給法院。
呂奇勝心里一橫,“車?什么車?你的車出了問題,找我干什么?”
“你三個月沒付按揭了,銀行都找上我了。趕快把車交出來吧!,’王永華雙手支在辦公桌上,整個人快要撲到呂奇勝身上了。
呂奇勝也不慌不忙,埋頭做自己的事,根本不理。
他心里一直在偷笑:“隨你怎么著,反正我不交按揭,要么你把車辦過戶,要么法院把車判過來。”辦公室里頓時安靜下來。一分鐘、兩分鐘……只聽見墻上的時鐘滴滴答答走著,懶洋洋的節奏。
砰!王永華終于按捺不住,摔門而去。
呂奇勝稍稍舒了一口氣,心里那點兒小疙瘩算解了一半。他覺得自己并不是睚眥必報,但適當的時候總應該以牙還牙,要不然就太窩囊了。當然這報也是有度的:他要的是自己的車,而不是讓王永華有麻煩。
車被及時地交了出來,由法院貼上封條。如果王永華交不出欠款,就要執行拍賣。王永華當然交不起欠款,呂奇勝只要在這個時候給足了錢。就可以如愿以償開著他心愛的別克商務車回家了。這些年,他雖然無數次開著這車回家,但所有證件都還寫著王永華的名字,有種幫別人養孩子的缺憾。
七月的上海,天氣已經格外悶熱。剛洗完澡的王永華在屋里走來走去,渾身馬上就又粘乎乎的。他眉頭緊鎖已經兩天了,晝夜不得舒展。整個人像極了縮水的衣物,皺巴巴的。
這時,在一旁梳頭的王永華老婆終于開口了:“笨哪,這還不好辦?!”兩人一陣嘀咕,王永華茅塞頓開:自己聯系買家,以低于二手車行情的價格把車賣掉,這樣不但可以彌補上次印刷的損失,還可以把之前呂奇勝的首付款還給他。如此一來,不僅能出口惡氣,還能轉手賺個十萬,這買賣一定要做!
這廂,志在必得的呂奇勝第二天一大早就抱著一大包現金,興沖沖地來到法院,踏進門就趕緊給大家散煙,滿嘴“大家辛苦了,大家辛苦了”。
工作人員莫名其妙,“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啊,王永華一個小時前已經將車領走了。”
什么?車被領走了?呂奇勝一下子就蒙了,一時竟找不到合適的表情來收住剛才那張還喜笑顏開的臉。腦子里像有無數輛的別克車開過來,轟隆隆地一片。
走出法院的那一刻,呂奇勝已經猜出了對方的整盤布局:“他讓上法院,原來是想名正言順地把車弄走。沒門兒!”他摸了摸褲袋,里面還有那輛別克商務車的第二把鑰匙,計上心來。于是就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四
“我打了二十多次方向啊,終于把車挪了出來,一點兒漆都沒擦到。”呂奇勝還沉浸在對自己高超技藝的驚嘆中。王永華在一旁要求立案,但警方懷疑涉及經濟糾紛,不予立案。
眼見自己轉手可得的十萬元就這么給半路截去。王永華暗暗詛咒呂奇勝下手比他快了一步。
沒過兩天,法院的傳票到了王永華家。王永華一看這傳票樂了:行駛證、車管所的權利所有人、借貸人……寫的可都是王永華的名字啊。證據確鑿,看他呂奇勝還能玩出什么花樣兒來。
呂奇勝當然知道那些手續上都是寫的王永華的名字,所以他做了充分的準備。法庭上,他提供了銀行的書面材料,證明按揭款一直由呂奇勝支付。另外還提供了一張買車時,由王永華簽字的借名買車的字條。法院最后判決。這輛別克商務車歸呂奇勝所有。這一次,王永華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他心里很平靜,只是一直在想:那幾萬塊錢的印刷費看來是找補不回來了。
兩人從法庭走出來,在門口撞了個正著,但誰也沒正眼看誰,各朝一面走開。案子劃上了句號,這對老朋友三十幾年的交情也算走到了頭。
直到現在,這輛車依然沒有辦理過戶手續。只要開著車上路,呂奇勝都會把法院判決書帶在身上,一旦有人詢問。就拿出來,證明車是自己的。這廂,王永華更不好受,老擔心這車要是闖了紅燈超了速什么的,罰單會源源不斷寄到他這里……
編輯 陳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