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道德終極標準是由若干標準構成的道德標準體系:一個總標準和兩個分標準??倶藴适窃谌魏吻闆r下都應該遵循的道德終極標準:增減每個人的利益總量。分標準:(1)在人們利益不發生沖突而可以兩全情況下的道德終極標準,亦即所謂的帕累托標準:無害一人地增加利益總量;(2)在人們利益發生沖突而不能兩全的情況下的道德終極標準,亦即“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說到底,亦即“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標準。
[關鍵詞]道德目的;道德特殊目的;道德普遍目的;道德終極目的
[中圖分類號]B8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2426(2007)07-0003-04
一、抓住耗子就是好貓
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這句話到底對不對,要看養貓的目的是什么。如果養貓的目的只是為了解悶,那么,能抓耗子的貓就未必是好貓,而只有模樣漂亮、善解人意的貓才是好貓。反之,如果養貓的目的就是抓耗子,那么,模樣漂亮的貓就未必是好貓,而只有能抓住耗子才是好貓。這就是說,人的活動目的,是衡量一切事物的價值之有無、大小和正負的唯一標準。
每個人的目的是評價他的行為價值之標準,卻不是衡量他的行為的道德價值之標準。衡量每個人行為的道德價值的標準是道德目的。道德目的是產生和推導一切道德規范的標準,是衡量一切行為道德善惡的標準。
不過,道德目的分為道德特殊目的與道德普遍目的。道德特殊目的無疑僅僅能夠產生和推導出某些道德規范,而不可能產生和推導出一切道德規范;只可能衡量某些行為之善惡和某些道德之優劣,而不可能衡量一切行為之善惡和一切道德之優劣。這樣,道德特殊目的便不可能是道德終極標準。因為道德終極標準乃是產生和推導出一切道德規范的道德標準,是衡量一切行為之善惡和一切道德之優劣的道德標準。舉例說:
許多社會都曾處于這樣的階段:所提供的食品不足以養活不斷增加的人口。為了避免所有的人都被餓死,這些社會所制定和奉行的道德規則不盡相同。愛斯基摩人的規則是將一部分女嬰和年老體衰的老人置于雪地活活凍死。巴西的雅納馬莫人的規則是殺死或餓死女嬰,并在男人之間不斷進行流血的戰斗。這些社會制定的這些特殊道德規范的目的,都是為了避免所有的人被餓死。顯然,“避免所有的人被餓死”這個道德的特殊目的,只能夠產生和推導出諸如此類、極其有限的道德規范,而不可能產生和推導出一切道德規范;只能夠衡量諸如此類極其有限的行為之善惡和諸如此類極其有限的道德規范之優劣,而不可能衡量一切行為之善惡和一切道德之優劣。
道德特殊目的不可能是道德終極標準,這意味著:道德終極標準只能是道德普遍目的。不難看出,道德普遍目的分為直接的普遍目的與最終的普遍目的(亦即道德終極目的)。道德最終的普遍目的或道德終極目的,無疑是增進每個人利益;而道德直接的普遍目的,大體講來,則是“一總六分”:一個總目的,亦即保障人類社會和利益共同體之存在發展;六個分目的,亦即“經濟”之發展、“文化產業”之繁榮、“人際交往”之自由安全、“法”和“政治”之優良以及增進動植物等非人類存在物的利益。然而,我們知道,道德終極標準只能是增進人類利益,而不可能是增進人類與非人類存在物的共同利益。因此,道德終極標準便不可能是道德的直接的普遍目的,而只能是道德最終的普遍目的,亦即道德終極目的,說到底,亦即增進每個人利益。更準確些說,道德終極標準則應該量化為:增減每個人利益總量。因為任何標準之為標準都必須是一種可以量化的東西。所以,道德終極標準并非全等于道德終極目的,道德終極標準乃是道德終極目的之量化。
“增減每個人利益總量”也就是“增減全社會和每個人利益總量”。因為每個人利益與個人利益不同。個人利益屬于自我范疇,因而與社會利益既可能一致也可能不一致:有利社會卻可能有害自我;有利自我卻可能有害社會。反之,每個人利益則屬于社會范疇,因而與社會利益必定完全一致:凡是有利(或有害)社會的,顯然必定有利(或有害)每個自我;凡是有利(或有害)每個自我的,必定有利(或有害)社會。這樣,“增減全社會利益總量”與“增減每個人利益總量”是完全吻合一致的:“增減全社會利益總量”就是“增減每個人利益總量”;反之亦然。因此,道德終極標準也可以歸結為:“增減全社會——亦即保障經濟之發展、文化產業之繁榮、人際交往之自由安全、法之優良、政治之優良——和每個人利益總量”
當然,道德終極標準的最確切的表述是:增減每個人利益總量。但是,這一表述僅適合于衡量每個人的行為之善惡,而不是一個社會所奉行的道德之優劣。因為與一個社會所奉行的道德不同,每個人的一時一事之行為,一般說來,不可能一一涉及經濟、文化產業、人際交往、法和政治各個方面。反之,一個社會所奉行的道德,卻必然同時作用于經濟、文化產業、人際交往、法和政治等一切方面。所以,具體衡量一個社會所奉行的道德之優劣的道德終極標準,則應該是:增減社會——亦即經濟、文化產業、人際交往、法、政治——和每個人利益總量。這就是說,評價某種道德優劣,只應看它對全社會——亦即經濟、文化產業、人際交往、法、政治——和每個人利益總量的效用如何。
于是,一方面,增減每個人的利益總量是評價一切行為善惡的終極標準。這就是說,評價行為是否道德,只能看它對每個人利益的效用如何:凡是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的行為,不論它的品德境界如何不理想,不完善,也都是應該的、道德的;凡是減少每個人利益總量的行為,不論它的品德境界多么理想、完善,也都是不應該、不道德的。就拿被我們多年來一直批判的“為己利他”來說。這種行為確實不夠高尚,甚至如馮友蘭和康德所說,是一種巧于算賬的行為。但是,這種行為顯然只能增進而決不會減少每個人的利益總量,因而便是應該的、道德的行為。反之,再沒有比“自我犧牲”更高尚的行為了。然而,恐怕無人否認:這種行為只是在利益發生沖突的情況下,才是應該的、道德的;而在利益不發生沖突的情況下,則是不應該、不道德的。原因何在?豈不就是因為在利益不發生沖突的情況下,自我犧牲減少了全社會和每個人的利益總量?[1]
另一方面,增減每個人的利益總量是評價一切道德優劣的終極標準。這就是說,評價某種道德優劣,決不能看它本身如何,而只能看它對每個人利益的效用如何:哪種道德對人的欲望和自由侵犯最少、促進經濟和文化產業發展速度最快、保障人際交往的自由和安全的系數最大、使法和政治最優良、最終增進每個人利益最多、給予每個人的利與害的比值最大,哪種道德便最優良;反之,則最惡劣。
總而言之,“增減每個人利益總量”是衡量一切行為之善惡和一切道德之優劣的道德終極標準,更確切些說,是道德終極總標準。因為這一標準在不同情況下有不同表現,從而衍生出四個道德終極分標準: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標準、無私利他標準和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標準。下面,我們就從道德終極總標準出發,逐一推演這四個道德終極分標準。
二、應該軋死誰?
今日西方倫理學界十分流行所謂“電車”的理想實驗:一輛失控的飛馳而來的電車,如果不駛向左面的鐵道軋死一個人,就必定要駛向右面的鐵道軋死5個人。電車的司機應該駛向哪一條鐵道?顯然應該駛向左面的鐵道軋死一個人,而避免駛向右面的鐵道軋死5個人??墒?,究竟為什么應該這樣做呢?答案只有一個:這樣做符合“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然而,究竟何謂“最大利益凈余額”?
原來,“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雖然是衡量一切行為是否道德和一切道德是否優良的道德終極標準。但是,在人們的利益發生沖突而不能兩全的情況下,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卻是不可能的。因為在這種情況下,要增進一些人的利益,就必然減少另一些人的利益,因而不可能增減每個人利益總量,而只可能增進利益凈余額——增進與減少之余額,叫作利益凈余額——如果增進的利益少于減少的利益,便是減少了利益凈余額;如果增進的利益多于減少的利益,便是增進了利益凈余額。
粗略看來,“增減利益凈余額”無疑是解決利益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增進利益凈余額的行為和道德,就是善的行為和優良道德;減少利益凈余額的行為和道德就是惡的行為和惡劣道德。其實不然。因為在這種情況下,真正講來,應該最小地減少不得不減少的利益,而最大地增進可能增進的利益,從而使利益凈余額達到最大限度:最大利益凈余額是解決利益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舉例說,在董存瑞托炸藥包炸敵人碉堡的情況下——亦即在只能由人去托炸藥包炸敵人碉堡的情況下——不論一個人還是兩個人托炸藥包炸碉堡,都增進了利益凈余額。因為用一個人或兩個人的生命換來更多人的生存,都是增進了利益凈余額,而不是減少了利益凈余額。但是,顯然不應兩個人而只應該一個人托炸藥包。理由就是:犧牲一個人符合最小地減少不得不減少的利益;而犧牲兩個人則不符合最小地減少不得不減少的利益。所以,在人們的利益發生沖突而不能兩全的情況下,道德終極標準“增減每個人利益總量”便具體化為“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最大利益凈余額”是在人們的利益發生沖突而不能兩全的情況下,衡量一切行為是否道德和一切道德是否優良的道德終極標準。[2]
不難看出,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具有正與反或積極與消極兩方面內容。正的或積極方面,是在增進一方利益同時必定減少另一方利益的情況下的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可以概括為“兩利相權,取其重”,應該選擇最大的利益而犧牲較小的利益?!白畲罄鎯粲囝~”的反的或消極的方面,是在不可避免要遭遇到兩種以上的損害情況下的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可以概括為“兩害相權,取其輕”,選擇最小的損害而避免更大的損害。電車司機之所以應該駛向左面的鐵道軋死一個人而避免駛向右面的鐵道軋死5個人,就是因為這樣做,是選擇最小的損害而避免更大的損害,從而最大地增進了利益凈余額。
可見,所謂“最大利益凈余額”,便是在利益沖突而不能兩全的情況下,選擇最小損害而避免更大損害或選擇最大利益而犧牲最小利益,便是最小地減少不得不減少的利益或最大地增進可能增進的利益,從而使利益凈余額達到最大限度。[3]
這一標準不但是解決人們相互間的利益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也是解決自我利益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它是解決一切利益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舉例說,我既想放縱情欲,盡情玩樂,又想健康長壽。二者不可得兼,怎么辦?我們都知道,應該選擇健康長壽,節制玩樂。可是,理由何在?無非是因為,健康長壽的利益大于盡情玩樂的利益,選擇健康長壽而犧牲盡情玩樂,符合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最大利益凈余額乃是解決一切利益沖突——不論是他人之間的利益沖突,還是己他之間的利益沖突,抑或自我各種利益之間的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因而也就不能不因利益沖突的類型不同而有不同表現,其最為基本的表現形式,無疑是所謂“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標準。
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標準,不妨借用那個稍加改動的失控電車理想實驗來說明。假設這輛飛馳而來的失控電車,如果駛向左面鐵道,將軋死5個人;如果駛向右面鐵道,將軋死一個人;如果駛向中間鐵道,將軋死兩個人。那么,司機應該將它駛向哪個鐵道?顯然應該駛向右面鐵道,壓軋一個人而避免軋死5個人或兩個人??墒?,這樣做的道理究竟何在?
這是因為,在他人之間的利益發生沖突不可兩全的情況下,保全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而犧牲最少數人最小利益,其凈余額是最大的利益,符合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因而是應該的、善的、道德的;反之,對其凈余額是最大的損害,因而是不應該的、惡的、不道德的。
這就是所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或“最大多數人最大幸?!睒藴剩骸白畲蠖鄶等说淖畲罄妗被颉白畲蠖鄶等俗畲笮腋!蹦耸亲畲罄鎯粲囝~標準在他人之間發生利益沖突情況下的體現,是解決他人之間利益沖突的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是解決他人之間利益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這個標準,原本為邊沁所確立,但其最早的表述者,當推赫起遜。他曾這樣寫道:“德行是善的量與享受的人數的乘積。同樣,道德的惡或罪,則視不幸的程度以及受損者之數目而定。所以,凡產生最大多數之最大幸福的行為,便是最好的行為;反之,便是最壞的行為?!盵4]
“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或“最大多數人最大幸?!睒藴剩坏墙鉀Q他人利益沖突的“最大利益凈余額”之道德終極分標準的體現,而且也是“增減每個人利益”之道德終極總標準的體現:“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是解決利益沖突的近似的道德終極總標準。因為在他人利益發生沖突時,無疑只有增進最大多數人利益和減少最少數人利益,才最接近符合“增進每個人利益”:增加最大多數人利益,比增加最少數人利益,更接近增加每個人利益;減少最大多數人利益,比減少少數人利益,更接近減少每個人利益。
不過,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標準既然是兩個標準——亦即最大利益凈余額和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在利益沖突情況下的具體體現,那么,它就蘊涵著兩個標準發生矛盾的可能性。這種可能表現在:最大多數人的利益可能不是最大利益;最大利益可能是少數人利益。這樣一來,如果保全少數人利益而犧牲最大多數人利益,便可能得到最大利益凈余額;反之,如果保全最大多數人利益而犧牲少數人利益,便絕不可能得到最大利益凈余額。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犧牲最大多數人利益而保全少數人利益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或“最大多數人最大幸福”標準的名稱就是不確切的了,而應該更名為“最大利益”或“最大幸福”標準了。這就是誘使邊沁把赫起遜的“最大多數人最大幸?!睒藴矢麨椤白畲笮腋!睒藴实南葳?。就此,蒙塔古曾這樣寫道:“邊沁有時把他的原理說成是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有時又簡單地說成是最大幸福的原理,最后他還是傾向于選用后一個公式?!@種最大量幸??赡苁巧贁等怂硎艿募行腋?,而不是多數人所享受的分散的幸福。在抽象的意義上,他會認為這是有可能的。他之所以不談最大多數人,似乎就是受到這一抽象可能性的影響。”[5]
那么,果真可以像邊沁那樣,把“最大多數人最大幸?!睒藴矢臑椤白畲笮腋!睒藴蕟?如果像邊沁所說的那樣,最大幸福是保全少數人的集中的利益而犧牲多數人的分散的利益,那么,應該保全少數人的集中的利益而犧牲多數人的分散的利益嗎?答案是否定的。因為任何道德標準——“最大利益凈余額”也不例外——與道德終極總標準發生沖突,都應該服從道德終極總標準。道德終極總標準“增減每個人利益總量”的關鍵詞,乃是“每個人”,而不是“利益總量”。因為它與“最大利益凈余額”諸道德終極分標準的區別,顯然是“每個人”,而不是“利益總量”。因此,如果增進每個人利益,即使比增進一些人的利益而減少另一些人的利益,就利益總量來說少得多,那么,按照道德終極總標準,也應該增進每個人利益,而不應該增進一些人的利益、減少另一些人的利益,以求得最大利益凈余額。因為道德目的、道德終極標準乃是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而并不是最大利益凈余額,也不是增進大多數人利益總量;最大利益凈余額和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不過是在利益沖突因而不可能增進每個人利益情況下的無奈的選擇罷了。這樣,增進一些人利益而減少另一些人利益,不論如何能夠增進利益總量,不論如何符合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也都只有在不可能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的情況下——亦即在利益發生沖突而不能兩全的情況下——才是正當的;而在可能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的情況下——亦即在利益不相沖突的情況下——則不論增進每個人利益所造成的利益凈余額是如何小,不論增進一部分人的利益而減少另一部分人利益會達到何等巨大的利益凈余額,也都只有增進每個人利益才是正當的。于是,在利益發生沖突時,即使增進少數人利益比增進最大多數人利益,更能夠增進利益總量,更能夠使利益凈余額達到最大限度,也不應該增進少數人利益而犧牲最大多數人利益。所以,在解決利益沖突時,道德終極總標準對于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具有絕對的優先性。也就是說,在他人利益發生沖突的情況下,首先,應該根據道德終極總標準,保全最大多數人的利益而犧牲最少數人利益,爾后,才應該根據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保全最大利益而犧牲最小利益,從而使利益凈余額達到最大限度。因此,在利益沖突的情況下,也應這樣。舉例說:如果最大多數一方的人數是51%,就應該保全這51%人的利益而犧牲49%的人的利益;即使相反的選擇會達到更大的、最大的利益凈余額,也應這樣。只有在沖突雙方的人數都是50%的情況下,保全哪一方的利益凈余額最大,才應該保全那一方,而犧牲另一方。但是,這些情況無疑統統都是例外而不是常規。按照常規,道德終極總標準與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總是完全一致的。因為按照常規,最大多數人的利益無疑都是最大利益;最少數人的利益,無疑都是最小的利益。因而只要保全最大多數人的利益而犧牲最少數人的利益,就能夠得到最大利益凈余額:最大利益凈余額與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是一致的。
三、難住了自己的理想實驗
美國當代倫理學家哈曼曾設計兩個著名的理想實驗。一個理想實驗是這樣設計的:一個醫生,如果把極其有限的醫藥資源用來治療一個重病人,另外5個病人就必死無疑;如果用來救活這5個病人,那個重病人就必死無疑。醫生顯然應該救活5人而讓那一個重病人死亡。另一個理想實驗是這樣的。有5個分別患有心臟病、腎病、肺病、肝病、胃病的人和一個健康人。這5個病人如果不進行器官移植,就必死無疑;如果殺死那個健康人,把他的這些器官分別移植于這5個病人身上,這5個病人就一定能活命,而且會非常健康。醫生應該怎么辦?顯然不應該殺死那一個健康人而救活這5個人。[6]問題恰恰就在于:為什么第一個案例應該為救活5人而犧牲1人,第二個案例卻不應該為救活5人而犧牲1人?哈曼自己也答不上來:這個問題難住了他自己,也一直令中西學者困惑不已。
原來,“最大利益凈余額”僅僅是利益沖突情況下的道德終極標準,僅僅是道德終極總標準“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在利益沖突情況下的體現;而在利益不相沖突的情況下,道德終極總標準則具體化為“不損害任何人地增加利益總量”或“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標準。因此,在人們利益不相沖突的情況下,也就只有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亦即使每個人的境況變好或使一些人的境況變好而不使其他人的境況變壞——的行為,才符合“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總標準,因而才是應該的、道德的;反之,如果為了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而犧牲最少數人最小利益或為了社會和他人利益而犧牲自我利益,那么,不論這樣做可以使利益凈余額達到多么巨大的、最大的程度,不論這樣做可以給最大多數人造成多么巨大的、最大的幸福,便都違背了“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總標準,因而便都是不應該、不道德的。
舉例說,假設損害一小撮人,某國家就會突飛猛進,從而給最大多數人帶來極為巨大的幸福,使利益凈余額達到最大限度。反之,如果不損害一小撮人,該國家最大多數人也并不會受到任何損害,但該國家卻會發展較慢,從而最大多數人得不到最大幸福、利益凈余額達不到最大限度。在這種情況下,怎樣做才是道德的?如果選擇前者,損害一小撮人而使最大多數人得到最大幸福,那么,既不符合“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總標準,更不符合利益不相沖突情況下的“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分標準,因而是不道德的。只有選擇后者,不損害任何人,即使該國家因此而發展緩慢,也符合“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之道德終極總標準,符合利益不相沖突情況下的“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道德終極分標準,因而是道德的。
據此觀之,便不難發現哈曼那兩個理想實驗的奧妙了。在第一個理想實驗中,5個人與1個人的利益發生了沖突:保全5個人的利益必定損害那一個人的利益,5個人要活命必定導致那一個人死;反之亦然。因此,在這種情況下,醫生救活5人而讓那一個重病人死亡,符合利益沖突時的道德終極標準——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標準和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因而是道德的。反之,在第二個理想實驗中,5個病人與1個健康人的利益并沒有發生沖突,保全這個健康人的利益和性命,并沒有損害那5個病人的利益和性命;這個健康人的利益和性命并不是用這5個病人的利益和性命換來的。因為并不是那個健康人要活命,就必定導致那5個病人的死;也不是那5個病人的死亡,才換來了那個健康人的活命。那5個人的死亡是他們的疾病所致,而與那一個健康人的活命沒有任何關系。因此,在這種利益不相沖突的情況下,醫生如果為救活5個病人而殺死那一個健康人,雖然符合利益沖突時的道德終極標準(亦即最大多數人最大利益標準和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卻違背了利益不相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因而是不道德的、不應該的。這就是為什么第一個理想實驗應該為救活5人而犧牲1人,第二個理想實驗卻不應該為救活5人而犧牲1人的緣故。
可見,“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乃是道德終極總標準“增進每個人利益總量”在利益不相沖突情況下的體現,是利益不相沖突的道德終極標準。最早提出這一標準的,恐怕是孟子。他將這一標準概括為一句話:“殺一無辜而得天下,不為也”。[7]但是,真正確證這一標準的,并非倫理學家,而是經濟學家帕累托,因而被稱為“帕累托標準”(Pareto Criterion)或“帕累托最優狀態”(Pareto Optimum)。對于這一標準或狀態,帕累托這樣寫道:
“我們看到,要取得一個集體的福利最大化,有兩個問題待解決。如某些分配的標準為既定,我們就可以根據這些標準去考察哪些狀態將給集體的各個人帶來最大可能的福利。讓我們來考慮任何一種特定狀態,并設想作出一個與各種關系不相矛盾抵觸的極小變動。假如這樣做了,所有各個人的福利均增加了,顯然這種新狀態對他們每個人是更為有利;相反的,如各個人的福利均減少了,這就是不利。有些人的福利仍舊不變亦不影響這些結論。但是,另一方面,如這個小變動使一些人的福利增加,并使別的人福利減少,這就不能再說作此變動對整個社會為有利的。因此,我們把最大效用狀態定義為:作出任何種微小的變動不可能使一切人的效用,除那些效用仍然不變者外,全都增加或全都減少的狀態?!盵8]
因此,所謂“帕累托最優狀態”乃是這樣一種狀態:當該狀態沒有一種改變能使一些人的境況變好而又不使至少一個人的境況變壞。這一狀態之所以為最優狀態的依據,則是所謂的“帕累托標準”:應該使每個人的境況變好或使一些人的境況變好而不使其他人的境況變壞,簡言之,應該至少不損害一個人地增加社會的利益總量:無害一人地增進利益總量。
這恐怕是新福利經濟學大師帕累托高明于舊福利經濟學大師庇古的根本之處。庇古根據邊際效用遞減規律——亦即一個人的財富越多,其邊際效用越小——得出著明的“收入應該均等化”的結論:“假如有一個富人和十個窮人。從富人手里拿出一鎊錢,并把它給予第一個窮人,總滿足量就增加了。但是富人還是比第二個窮人富。所以,再轉移一鎊錢給第二個窮人,就又增加了總滿足量。如此轉移,直到原來的富人不比其他任何人富裕為止?!盵9]庇古的錯誤,顯然在于夸大“最大利益凈余額標準”,不懂得這個標準僅僅是利益沖突不能兩全情況下的道德終極標準;卻誤以為在任何情況下,只要能增進社會的利益凈余額,都是應該的、道德的。反之,帕累托則確立了利益不相沖突情況下的道德終極標準:應該至少不損害一個人地增加社會的利益總量——如果損害了哪怕是僅僅一個人的利益,則不論增進了何等巨大的利益凈余額,也都是不應該、不道德的。
(本文的寫作得到“北京大學創建世界一流大學計劃”經費資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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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姚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