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改革過程的確是一個處理多方面矛盾關系的過程,其中一個比較重要的矛盾是勞資關系,這是需要政府和企業特別關注的問題。
近日,先后有兩條消息又刺激了我們多少有些麻木的神經。一條消息說深圳某個住宅區的高層樓房的夾層中居住了300多名外來工,他們生活在這里都要爬進爬出。消防部門發現了這個情況,才強行讓他們離開了這里。另一條消息報道山西不法老板喪盡天良地用強制手段讓工人包括童工做苦役。我國低端就業市場的勞工苦難狀況被嚴重低估了,相應地,保護勞工權益的工作在許多地方嚴重地陷于敷衍塞責、放任自流的狀態。比如勞工在城市的居住狀況,其實不惟深圳一地如此,人們也早已熟視無睹。

有些人想調整勞資關系問題歸結為勞動市場的關系方面,勞動力市場的供求關系的確對勞動者的權益發生影響,但是有兩點要注意,一點就是資方給勞工的讓步是迫于供求關系發生變化,是迫不得已的;另一方面,政府如果采取一些好的措施,對勞動者供求嚴衡有較大影響。
調整勞資關系,政府需要做很多工作。而在勞動者權益保護方面,不能說政府沒有做工作,但工作的重心似乎放在了勞動過程以外,特別是放到了勞動者的社會保障方面,對勞動過程的監管、勞動時間和勞動條件的約束則無法可依和有法不依交互存在。
然而過去我們對勞資關系問題的嚴重性估計不足,這里有體制方面原因,也有認識方面原因。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持續走向繁榮,出口水平連創記錄,雖然勞動力的充足供應和低工資水平功不可沒。但這種低工資產生低勞動成本的經濟擴張方式,如不創造條件,轉換為新的發展模式,就會成為經濟持續增長的隱患。據我們做的一些調查,一些極端的情況下,勞工每周工作84小時,超過了我們正常工作的一倍。在經濟擴張初期,可以借助所謂“人口紅利”的優勢,開拓國際市場,使國內工業規模擴大。一旦有了工業規模,就應該使工資水平逐步上升,促進企業用資本替代勞動,提高產品的質量,一方面占領國際高端市場,另一方面擴大國內需求,使國內市場與國家工業規模相適應。
顯然,上述認識尚未能影響到國家發展戰略。這可能與對自由主義經濟學的錯誤理解有關。人們會簡單地以為,工資水平是由勞動市場決定的,只要勞動市場存在勞動力供過于求的狀況,工資水平就無法提高,國家不能干預;若干預了,勞動資源就不能有效配置。曾經有一位儒商跟我說,他是看到了在一些高度競爭的產業部門中工人勞動時間很長,例如每天工作在12小時左右,但這是工人愿意這樣啊,他們為了多掙錢啊,限制他們的工作時間,不是要打掉他們的飯碗么?我以為這個說法很沒有道理。但懂得勞動理論的人都知道,只有工作單價很低的時候,工人才愿意加班工作;工資一旦上升到一定水平,工人就會追求閑暇,無論白領或藍領都是這樣。可還要懂得,工資低的原因正是他們在加班工作。想一想,若全國每一個工人每周工作80小時以上會擠占多少個工作崗位啊!退一步說,僅僅每一個工人平均工作60個小時,也足以使我們的勞動市場顯著失衡。粗略計算,全國每個職工每天多工作一小時,就意味著4000萬左右勞動力的飯碗被拿掉了!把這樣一種機制淘汰,換一種新的機制,難道不需要政府介入么?
前面提到的儒商還告訴我,如果政府干預工人的勞動時間和工作水平,像“珠三角”一帶的許多企業就要關門了,因為他們沒有壟斷資源,老板們經營企業如履薄冰,只掙一些辛苦錢,抑或可以說老板們比工人更辛苦。工作時間最長的是老板,老板已成為資本的奴隸,壓力最大在這里我無法多用筆墨分析老板們和工人之間的價值取向,我們也不是要試圖改變人性,人們都是要趨利的,資方要賺錢,工人也要賺錢,大家都追求賺錢,結果形成了一種對資方有利,對工人不利的機制,政府有責任出面平衡。但我想說,如果上述理由成為是中國工人不能減少工作時間和提高工資的理由,那趁早把中國的現代化之夢扔到太平洋中去吧!

忽視城市勞資關系問題的原因,還與知識界的其他一些似是而非的看法有關,這種看法顯然對決策者影響不小。前兩年,一家著名調查公司拋出過城市農民工自我福利感受非常好的調查結論。這幾年,在關注城鄉收入差距的時候,又把農民進城務工作為消除差距的主要辦法。這給人的印象是農民進城就好像圓了幸福之夢。其實,不用深入調查就會知道,農民工的日工資報酬比不上農業生產的日工資報酬。農民收入低下的直接原因是他們處于失業或半失業狀態。而城市農民工的勞動時間過長,是留在農村的農民不能更多地進城因而不能克服農村失業現象的直接原因。一言以蔽之,城市勞資關系方面的缺陷是農村落后問題的基本制約因素之一。
明白了上述道理,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很容易地解決城市勞資關系方面的問題呢?也未必。像山西那樣的“奴隸工場”難道還非要等待新的法律出臺才能制裁么?那種明火執仗的犯罪還要什么高技術偵破手段才能發現么?一些官員和不法資本糾纏在了一起,官員們就會放縱資本對工人的盤剝,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希望是有的。我們首先要有一個正確的認識,然后還要為解決體制方面的問題扎扎實實做些事情,使得各級政府能真正響應中央建立和諧社會的號召,為全社會的利益負起責任來。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宏觀經濟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