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讓笑聲代替了思考

　　娛樂？我舉雙手贊成。泛娛樂化？我舉雙手反對。
　　所謂娛樂，在不同的詞性、詞義和語境層面，分別是快樂和使快樂的含義或用法。舊社會，中華民族飽受外侮內(nèi)亂和三座大山的壓迫；新社會，人民當家作主走進新時代，可是房貸壓力又大起來，愛情明碼標價，教育和醫(yī)療衛(wèi)生改革也不盡人意，環(huán)境能源資源問題更加嚴重。日子過得還沒怎么樣，全球化下又有人提出“中國威脅論”，還有知識產(chǎn)權、人權和傾銷等等扯皮事情，億萬人民在教育、住房、醫(yī)療這此壓力下迫切需要娛樂一下，這我很理解也很支持。而且我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也就是說，我也需要娛樂一下。
　　
　　凡是娛樂，都是有限娛樂
　　
　　可是要說“化”，我就覺得不行。所謂化者，指性質(zhì)或形態(tài)的改變。它放在名詞或形容詞后面，表示轉(zhuǎn)變成某種性質(zhì)或狀態(tài)，即徹頭徹尾、化里化外者也。既做不到，也不合理。依我看，娛樂得差不多就得了。把泛娛樂化作為理想，那是天方夜譚啊。追求行不行？追求也不行。你想啊，時時處處歌舞升平醉生夢死，連皇帝都做不到，我們一介草民怎么能夠做到？他娛自娛，都很容易，可是要說他娛化、自娛化，就做不到了。政治、經(jīng)濟、法律、倫理道德等等，都能夠泛娛樂化嗎？舊的三座大山推翻了，又有新的三座大山；新的三座大山推翻了，又會冒出別的三座大山來。反正總是有什么三座大山等著來壓迫咱們。有人也許會說，就是因為有三座大山，我們才要泛娛樂化啊。如果那樣，那么，真正的泛娛樂化，必須在三座大山面前也能娛樂，而且最好是連同三座大山也給泛娛樂化了！我們能夠做到嗎？怕是不能。其實，凡是娛樂，都是有限娛樂。最多不過狂歡持續(xù)一周了不起了。再者，天天看“超女”，你就成了“超女”了？就算你成了“超女”，你也能夠保證你見到的所有人在看了“超女”后都能成為“超女”嗎？所以泛娛樂化只是一個白日夢，自欺欺人罷了。
　　
　　泛娛樂化的本質(zhì)就是商業(yè)化
　　
　　但是，這么說難道就沒有泛娛樂化的動力了嗎？難道就沒有泛娛樂化的推動者了嗎？我們說，還是有的。鼓吹者、推動者不乏其人。仔細研究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其實所謂泛娛樂化不過是個幌子，是個包裝，是個載體。我們把話挑明了：泛娛樂化就是商業(yè)化，就是市場化。它的背后就是商家。所以，假如弄明白了這一點，你的泛娛樂化的笑容就會收斂一點點。我們看到，自從“超級女聲”連續(xù)三次大獲全勝之后，選秀節(jié)目如同雨后春筍一般。換言之，都想“化”一把。它們無論如何PK，都在證明商業(yè)化的力量無所不在。
　　泛娛樂化在商業(yè)化的推動下，有了重要的娛樂文化或大眾文化推廣方式上的嶄新突破以及市場營銷方式上的雙重突破：從“明星娛樂大眾”走向“大眾娛樂大眾”；從“大眾欣賞精英”走向“大眾欣賞大眾”，即所謂“新娛樂”，而營銷模式也發(fā)生變化：把一般的傳統(tǒng)營銷轉(zhuǎn)變成為娛樂營銷，即所謂“新娛樂營銷”。還有傳播意義上的所謂“融合傳播”。說穿了，就是把營銷、傳播和娛樂融合在一起。所以，泛娛樂化在市場化和商業(yè)化的推手運作下，還是具有多種“學術貢獻”和“文化意義”的。
　　
　　泛娛樂化是一種毒害大眾特別是毒害青少年的精神鴉片
　　
　　我不否認，在一個短暫的時間里，在一個特定的氛圍里，人們也許享受到了所謂泛娛樂化的狂歡，常規(guī)的、嚴肅的、有序的生活在主持人或評委的宣布聲中暫時終止了，而自由浪漫的、烏托邦式的生活似乎開始了。尤其是上述所謂“新娛樂”和“新娛樂營銷”，它讓許多人堅信大眾創(chuàng)造歷史的時代開始了，大眾創(chuàng)造娛樂的生活開始了！似乎這個世界沒有舞臺——到處都是舞臺，“想唱就唱”，這個世界不分演員和觀眾——自己就是演員兼觀眾甚至兼評判。一時間，這個世界就是人間天堂，似乎沒有等級沒有黑幕沒有距離——無數(shù)青少年發(fā)現(xiàn)：世界是公平的！甚至一些人上升到開啟中國平民民主新時代的高度。幾乎所有娛樂節(jié)目包括選秀活動都有自己的特定形象，而這些形象似乎都具有合而為一的雜糅特征，許多還刻意標榜一種民間世界觀——為了同所謂官方世界觀相對立。許多泛娛樂化的追求都要體現(xiàn)在大眾化的選秀節(jié)目之中，而這些節(jié)目也都喜歡在街心廣場和熒屏鏡像“廣場”上分別展示全民性、狂歡性或娛樂性。換句話說，廣場是全民性和泛娛樂化的象征。當廣場上的一切歸結為平靜和空寂的時候，人們才開始從幻覺當中清醒過來。千呼萬喚的所謂泛娛樂化的短暫、有限和虛幻的特征便表露無遺。由此看出，所謂泛娛樂化是有一定的欺騙和麻痹作用的。所以，也可以這樣歸結：泛娛樂化是一種毒害大眾特別是毒害青少年的精神鴉片。
　　
　　笑聲中大眾到底失去了什么
　　
　　娛樂和泛娛樂化，事實上都可以放在上層建筑和經(jīng)濟基礎的總體結構中觀察。它們要完全獨立，那是不可能的。它們都不能脫離上層建筑，也不能脫離經(jīng)濟基礎。雖然在笑聲中擺脫一下是完全可能的。假如提到所謂文化主義，那么事實上，它們也不可能是純粹的文化現(xiàn)象，似乎那么容易脫離社會總體性。娛樂文化，無論高低文野，作為文化現(xiàn)象，都在和社會的其他維度確立一種相互作用的關系。即使是來自所謂娛樂化的最空洞的笑，也不能掩蓋它的來源的可疑：商業(yè)化的痕跡總是不那么容易掩飾，而利潤動機又轉(zhuǎn)變成文化形式或娛樂形式。我們雖然不那么反對娛樂的獨立性，但是，也不肯相信它的獨立性。它的標準化、模式化、單面化和操縱性，在許多地方都可以看到，而且往往身處不同地方的娛樂節(jié)目或娛樂活動都是互相克隆的。即便是這樣的到處克隆，也恰恰說明泛娛樂化的可笑之極和前景黯淡。娛樂的單面化，就意味著人的單面化。而人的單面化，則意味著社會和文化的單面化。
　　通過泛娛樂化，大眾和社會到底犧牲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這倒是需要我們特別思考的地方。該思考不思考，不該笑卻發(fā)笑，把所有的一切都泛娛樂化，這樣，會讓我們陷于混亂之中；會在市場機制下導致文化和價值危機；這要歸結于泛娛樂化的削平深度和價值解構。即便是娛樂業(yè)，它也還有它的特殊性。它畢竟是以人為主體和對象的產(chǎn)業(yè)類型。娛樂，聯(lián)系著人的其他特質(zhì)或基本素質(zhì)，它能夠讓人積極或消極。至少，我們恐怕不能把它們都變成博彩業(yè)吧？假如有那么一天，那么所謂泛娛樂化就該改稱泛博彩化了。本來是我們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這好像對于我們來說是不值得對外張揚的事情。可是假如有那么一天，上帝一思考，我們就發(fā)笑，或者他們一思考，我們就發(fā)笑，或者我們一思考，他們就發(fā)笑，這恐怕也不是我們要的“新狀態(tài)”吧？（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