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安樂死的立法看來還距離遙遠,但在實際上,不論在醫院中還是在家里,悄悄實施的情況一直在進行。我們的立法不能裝作沒有看見、不知道這種情況,不能長期脫離和落后于社會生活
安樂死問題,無論在中國還是在外國,都是近年來經久辯論的熱點。寧夏女孩李燕不久前在網上公布“安樂死申請”,并請求人大代表提交安樂死議案,再次使安樂死立法問題處于不容回避的位置。
在我國,對安樂死問題的注意要比西方發達國家晚得多,但從一開始就以尖銳的形式出現,觀點截然對立。1986年6月,陜西漢中某醫院發生一起安樂死事件,并成為司法案件;1987年12月,國家領導人鄧穎超贊成安樂死的信件被公布;1988年7月,在上海舉行了一個大型的安樂死社會、倫理、法律學術研討會;1991年5月,漢中法院宣判我國首例安樂死案件被告無罪;進入新世紀以來,在“兩會”上提出關于開展安樂死合法化試點的提議和立法建議一直不斷。
近年來,我從周圍許多朋友中陸續聽到一種說法:生平最大的愿望,是能看到安樂死的立法在中國實現,從而使得自己可以享受沒有痛苦折磨的、有尊嚴的“善終”。我也有這個愿望,我認為,不論從情還是從理出發,都應該滿足這個愿望。
有人從哲學上說,安樂死問題的核心,是一個人的生命是否完全屬于他(或她)自己,即一個人對于自己的生命有沒有完全的支配權。如果說誰都無權對于人的生命做出規定或者安排,那么也可以說安樂死的合法性或合理性是不存在的。
這是偷換了概念,或者說誤解了安樂死的性質。安樂死的本質不在于在生與死之間進行選擇,而是在死亡的方式上進行選擇。準確地說,這個問題是,當一個人身患絕癥,面臨無可挽回、即將到來的死亡時,有沒有權利做出選擇:在不堪忍受的、極度的痛苦中掙扎因而喪失尊嚴,還是在平靜、安寧、祥和的心境和氣氛中離世?如果我們不能絕對地說,人的生命完全屬于自己,因此可以任由自己處置;那么絕對不能否認的是,一個人的肉體痛苦完全屬于自己,對于一個處在劇痛中而且毫無好轉可能的重癥病人來說,抽象地大談什么生命的普遍性和不可終結性,使病人備受折磨,處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是沒有心肝的。反對安樂死固然有許多道理,但那是在一旁輕飄飄地講那些大道理,卻沒有分享別人的痛苦,也沒有減輕別人的痛苦。
我們每人都有身體上痛苦的經驗,如果這種痛苦極其厲害且無法中止,我們寧愿付出任何代價,包括生命的代價來求得解脫。我認為,反對安樂死的人需要設想自己處于這種病痛中再來發表意見。
在反對安樂死的意見中,一些重要的論據是從一些不那么合適的觀念或意識形態中推演出來。比如其一:“允許實施安樂死明顯違背革命的人道主義原則,革命人道主義以保障人的生命為最基本的準則”;又如其二:“允許安樂死是同我國的醫療工作的基本方針相違背的,‘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所要求的是對一切患者都要進行積極的搶救、治療,只要病患者還沒有死亡,只要還有一絲生的希望,就不能放棄努力。”這些原則或意識形態當然很好,但明顯是在安樂死問題還沒有出現之前提出的,沒有涉及到安樂死問題的復雜性和特殊性。
雖然不少人嚴厲譴責安樂死,雖然安樂死的立法看來還距離遙遠,但在實際上,不論在醫院中還是在家里,悄悄實施的情況一直在進行,而且比較普遍。主要是被動的安樂死,但主動安樂死的情況也并非罕見。我們的立法不能裝作沒有看見、不知道這種情況,不能長期脫離和落后于社會生活。
美國有一項研究,說整個醫療經費的70%被用在臨終病人昂貴的、意義不大的最后3個月的拖延生命之上。可能這個結論有局限性和夸大,但類似的情況肯定存在。在我國,有的單位(包括醫療經費相對充足的中央級單位)因為一個毫無救治希望并忍受痛苦的病人占用巨額費用而使得其他人在接近年底甚至在下半年就無法報銷醫藥費。也許有人會說,比起金錢,生命無價,但這么說無濟于事。這個人的命是命,另一個人的命也是命,如果大家的生命是平等的,那么功利主義計算就免不了。
當然,安樂死涉及到法律問題,弄不好會發生草菅人命的事。但我們可以從嚴規定,使安樂死只能在生命確實無可挽救,病人極其痛苦,且有事前自愿、明確、多次表示的情況下才能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