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詞語形態結構的共性研究

關鍵詞：詞語結構；構詞語素；詞語形態

摘要：英語和漢語雖然分屬于綜合型和分析型語言，但是二者在構詞語素的基本類型、構詞法則以度詞語的基本結構類型等方面仍具有較多的共性，反映出了人類思維模式的普遍性和相似性。

中圖分類號：H0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07)04-0047-05

一、引言

從形態學的角度看，英語和漢語分屬于不同的語言類型：英語是曲折型或綜合型語言(Inflecting or Synthetic Languages)，詞的語法意義(如數、格、人稱、體、時態等)、詞與詞之間的句法關系(如主謂一致關系)的表達可以通過加綴屈折語素所帶來的詞干的屈折變化實現；漢語則是孤立型或分析型語言(Isolating or Analytic Languages)，沒有屈折語素，語法概念或句法關系的表達不能依靠詞干的屈折或形態變化而只能依靠詞序或功能詞的運用。例如，“我買了幾本書”(I bought several books)。英語通過buy和book本身的形態變化(bought和books)表示動詞的過去時態和名詞的復數形式；漢語則須通過功能詞“了”表示過去時態，而名詞本身沒有復數形式，其復數意義需要通過數量詞“幾本”體現。

但是，英語和漢語的形態類型學差異并不能否認二者在詞語結構方面存在的共性。在國內外不少學者聲言“漢語只有字，沒有詞”，因而也“沒有形態學”的時候，當代著名的語言類型學家Joseph.H.Greenberg在對世界多種類型的語言進行比較研究后發現，在一定程度上，漢語等曾被視為“另類”的語言在語素結構層次和順序等方面同樣符合語言形態學的普遍規律。無獨有偶，美國伊利諾伊大學東亞語言文化系教授Jerome L.Packard對漢語的研究也發現，雖然漢語沒有give-gave-giving-given之類的形態變化，但是漢語與英語等屈折型語言一樣可以用形態學的普遍原理加以解釋。Packard對漢語形態學的研究基本上沿用了Chomsky的形式句法學的哲學思想與理論模式，運用形式化的規則生成不同類型的詞匯。

本文將沿襲Packard、Selkirk、Sadock和Disciullo ＆ Williams等人的形式形態學分析方法，從構詞語素類型、構詞法則和詞語的基本結構類型等方面探討英漢構詞學的共同規律。

二、英漢構詞語素的基本類型、

1、語素的分類標準

(1)“自由－黏著”標準。自由語素(free morphemes)是可以獨立成詞的語素，黏著語素(bound morphemes)則只有附著在其他語素上才能成詞。英漢語中常見的單語素詞便是自由語素，數目較大。黏著語素因為不能單獨構詞，所以只能是詞語的一個構件，如英語中的anti-、re-、pre-、ex-、circum-、-ment、-ism、-ate、-ify、-less、-s等，漢語中的“子”、“頭”、“無”、“非”、“著”、“了”等。

但是，自由語素和黏著語素的分類并不是一刀切的，英漢語中均有一些語素因語境的不同而在“自由”和“黏著”的性質之間變換。例如，在英語中，獨立出現的child和ship是自由語素，在children和friendship中出現的child-和-ship則是黏著語素。在漢語中，在“樹木”和“木材”中出現的“木”是黏著語素，而在“呆若木雞”、“腦袋木了”中的“木”則是自由語素；同樣，在“老頭”、“來頭”、“由頭”中出現的“頭”是黏著語素，而在“頭腦”、“頭疼”中的“頭”則是自由語素。

(2)“實義－虛義”標準。實義語素(content morphemes)具有詞匯意義，可以表達詞匯的物質、動作或屬性等方面的語義特征；功能語素(function morpheme)則只有“虛”義或語法意義，只表明詞與詞之間的句法關系。英漢語中的根語素(root morphemes)都是實義語素，如英語biology中的bio-和-logy，漢語“船員”、“教員”、“學員”、“運動員”中的“員”等都是具有實義的黏著根語素。虛義的功能語素的典型例子有英語名詞復數標記-s，漢語動詞的體標記“著”、“了”、“過”等。

2、構詞語素類型

根據“自由－黏著”和“實義－虛義”的分類標準，語素可分為四種類型：(1)自由－實義語素(free-content morphemes)，即單語素實詞；(2)自由－虛義語素(free-function morphemes)，即單語素功能詞；(3)黏著－實義語素(bound-content morphemes)，也稱黏著根語素(bound-root morphemes)；(4)黏著－虛義語素(bound-function morphemes)，又稱詞綴(affixes)。

上述四類語素中，自由－虛義語素(即“a”、“in”、“and”、“的”、“和”等功能詞)很少作為構詞成分生成新詞，因此本文將要討論的構詞語素將它排除在外，只包括其它三類語素，即自由實義語素(簡稱自由語素)、黏著根語素和詞綴，而詞綴則可根據功能次分為構詞詞綴(word-forming affixes)和語法詞綴(grammatical affixes)。因此，英漢語的構詞語素又可以歸納為以下四類：

(1)自由語素。它可以獨立成詞，也可以與別的語素連用構成新詞。例如man、dog、paper、clock、sun、set、fast、wise、tight和“船”、“冰”、“教”、“筆”、“大”、“老”、“強”、“快”等單語素實詞。

(2)黏著根語素。它既為詞義之根本，卻又不能單獨成詞。英語例見anti-、auto-、bio-、counter-、extra-、mono-、multi-、neure-、para-、photo-、poly-、semi-、thermo-、tri-、ultra-等左側黏著根和-aholic、-ese、-fer、-gram、-mas、-morph、-proof、-sect、-vane、-vert等右側黏著根。漢語中典型的黏著根語素有“房(子／屋／舍)”、“(人／市／亂／居／股／煙)民”、“(教／學／船／運動／指導／研究／管理)員”等。

(3)構詞詞綴。顧名思義，它是可以構造新詞的詞綴，在英語等屈折型語言中又叫派生詞綴。派生詞綴有前綴和后綴之分。一般情況下，前綴可以改變詞義，如a-、dis-、in-、ir-、non-、un-均可否定或反轉詞根本身的意義(如amoral—不道德、dislike—不喜歡、inactive—不活躍、irregular—不規則、non-standard—非標準、untie—解帶)，re—表示詞根所述行為的再現(如reread，rewrite，rearrange，recur)，ex-用在人的名稱前表示“前任的”(如ex-wife—前妻、ex-husband—前夫、ex-president—前總統、ex-primeminister—前首相)；后綴可以改變詞性，如形容詞詞綴(eat)able、(care)ful、(serf)ish、(count)less、(child)like、(joy)ous、(dirt)y、(custom)ary，動詞詞綴(activ(e))ate、(pur(e))ify、(normal)ize，名詞詞綴(teach)er、(act)or、(employ)ee、(govern)ment、(sad)ness、(magni)tude、(negotiat(e))ion等。

漢語常見的構詞詞綴有前綴：無(名／視／敵／邊)、未(了／央／成年)、非(常／人／禮)、第(一／幾)、老(弟／師／虎／大)、復(試／述)、可(行)；名詞后綴(老／學／兔／扣)子、(老／由／來／想／工)頭、(筆／讀／強／學／患)者、(陽／酸／悟／合法／規約)性、(深／廣／限／氣)度；動詞后綴(強／淡／深／量／美／激)化；副詞后綴(嫣／坩／毅／儼／豁／凜／忽／憤)然，等等。

構詞詞綴的搭配范圍受到限制，只能與詞類中的部分成員搭配構成新詞。

(4)語法詞綴。它為純功能性語素，不改變詞義或詞性，但可增加詞的語法意義，表示詞與詞之間的句法關系。英語中的語法詞綴又叫屈折詞綴，出現在詞干之后，表示數、時態、體、限定性、格、比較等級等語法概念。如名詞復數標記-s，動詞的第三人稱單數標記-s，所有格標記-'s，進行體標記-ing，完成體或過去時態標記-ed，比較等級標記-er/-est等。

漢語是非屈折語言，詞的語法意義、詞與詞之間的句法關系的表達不能通過詞干本身的屈折變化而只能通過以單個字出現的功能語素的添加來實現。常見的漢語語法詞綴有出現在動詞之后的進行體標記“著”和完成體標記“了”和“過”，出現在動詞和其結果性補語之間的中綴“得”和“不”(如吃得飽、吃不飽)，表示人的名詞復數后綴“們”(如同學們)等。

漢語語法詞綴的生成能力較強，可以不受限制地加綴在某一特定詞類或次類的所有成員上，如“得”或“不”可以加綴在任何由動詞及其結果性補語構成的結果性復合動詞之間，生成諸如“吃得／不飽、看得／不到、說得／不好、站得／不穩、記得／不住”之類的動結結構。英語的屈折詞綴的應用能力同樣遠遠大于派生詞綴，但是由英語的屈折詞綴帶來的屈折變化相對而言要復雜一些，因為英語中的同一個屈折語素往往具有多種變體，如名詞復數語素就有maps、watches、mice、oxen、teeth、sheep(零變化)等多種表現形式。

三、英漢詞語結構的基本類型

1、構詞法則

在上部分中所列的四類語素是英漢語共有的構詞語素。如果借用Chomsky的X-階標句法分析方法，用X^-0、X^-1、X^m、Xⁿ分別表示這四類語素：自由語素、黏著根語素、構詞詞綴和曲折詞綴，那么英語和漢語共同的構詞法則可以用下列兩條公式表示：

X^-0→X^{-0，-1，{m}}+X^{-0，-1，{m}} (1)

X^-0→X^-0+Xⁿ (2)

這兩個公式要表達的是，箭頭左面的詞項X^-0是由右邊所列的四種語素X^-0、X^-1、X^m、Xⁿ有選擇地排列組合而成的。這些語素成對出現，每個語素可以與相同或不同的語素組合。在公式(1)中涉及到的X^-0、X^-1、X^m三種語素中，唯一不能成對出現的是X^m與X^m(用括號表示)。因此公式(1)可以生成除“X^m+X^m”以外的八類詞語。加上公式(2)所列的X^-0+Xⁿ，兩個公式共可生成九大類雙語素詞。

2、英漢雙語素詞的結構類型

根據上面所列的兩條構詞法則，英漢雙語素詞均可按語素結構形式分為下列九類：

第一類詞的語素結構為X^-0→X^-0+X^-0，即由兩個自由語素構成的復合詞。英語例詞有bookworm、honeymoon、keyboard、stawberry、carefree、homesick等，漢語例詞有熱線、寶塔、剪紙、草皮、買賣、粉碎、瓜分、寬厚、飽滿等。

第二類詞的語素結構為X^-0→X^-1+X^-1，即由兩個黏著根語素構成的自由語素。英語例詞有converse、divert、biology、trisect、interject、pseudonym、retrogress等，漢語例詞有討論、關注、游民、辨析、傾訴、牽制、物色、尊重、結識等。

第三類詞的語素結構為X^-0→X^-0+X^-１(自由語素+黏著根語素)。英語例詞有Christmas、waterproof、bulletproof、workaholic、pacifism、phraseology等，漢語例詞有電解、筆誤、車禍、賭具、死亡、哭訴、天賦、水患、手術等。

第四類詞的語素結構為X^-0→X^-1+X^-0(黏著根語素+自由語素)。英語例詞有antibody、automobile、microphone、countermeasure、polysyllable、triangle等，漢語例詞有足球、閉幕、構造、壁掛、觸角、購買、革命、料想、地稅等。

第五類詞的語素結構為X^-0→X^-0+X^m(自由語素+構詞詞綴)。英語例詞有payment、employer、absentee、warmth、peaceful、washable、timeless、simplify等，漢語例詞有學子、傻子、騙子、陽性、工頭、想頭、強化、美化、天然等。

第六類詞的語素結構為X^-0→X^-1+X^m(黏著根語素+構詞詞綴)。英語例詞有toxic、squeamish、hapless、ornament、surgery、hydrate、fortify、criticize等，漢語例詞有游子、由頭、患者、惰性、悟性、歸化、異化、毅然、豁然等。

第七類詞的語素結構為X^-0→X^m+X^-0(構詞詞綴+自由語素)。英語例詞有alive、Mike、befit、disobey、enforce、enjoy、decode、illegal、untie、retell等，漢語例詞有阿哥、阿混、復發、復查、重寫、可笑、無邊、無情、未來等。

第八類詞的語素結構為X^-0→X^m+X^-1(構詞詞綴+黏著根語素)。英語例詞有receive、contain、permit、recur、encrypt、decrypt、decant、exhume、extract等，漢語例詞有預言、預h、復習、非法、無痕、無限、未婚、未決、可賀、可憐等。

第九類詞的語素結構為X^-0→X^-0+Xⁿ(自由語素+語法詞綴)。英語例詞有ears、twins、potatoes、boyg、acts、goes、listed、working、faster等，漢語例詞有吃了、說過、想著、我們、人們、爬得(高)、說不(出)等。

3、英漢多語素詞或復合詞的結構類型

對上述雙語素詞構詞法則循環使用，便可生成英漢語的多語素詞或復合詞。例如X^-0→X^-0+X^-0法則的兩次使用，即{X^-0→X^-0+X^-0(→X^-0+X^-0)}可以生成“book salesman”和“好買賣”；X^-0→X^-0+X^-0和X^-0→X^-1+X^m的連環使用，即{X^-0→X^-0+X^-0(→X^-1+X^m)}可以生成“heart surgery”和“票販子”X^-0→X^-1+X^-0和X^-0→X^-1+X^-1連環使用，即{X^-0→X^-1+X^-0(→X^-1+X^-1)}可以生成“semi-introvert”和“洋垃圾”；X^-0→X^-0+X^m和X^-0→X^m+X^-1的連續作用，即{X^-0→X^-0(→X^m+X^-1)+X^m}可以生成“attachment”和“無核化”；X^-0→X^-0+Xⁿ和X^-0→X^-1+X^-1的連續作用，即{X^-0→X^-0(→X^-1+X^-1)+Xⁿ}可以生成“intervened”和“解決了”；X^-0→X^-0+Xⁿ和X^-0→X^-0+X^m的連續作用，即{X^-0→X^-0(→X^-0+X^m)+Xⁿ}則可生成“payments”和“學者們”，等等。

可見，英漢的多語素詞或復合詞的結構類型也有很多共性。但是由于漢語詞綴的數量有限，且在詞語中出現的位置受限較多，符合構詞規則的部分漢語復合詞類缺損。例如，X^-0→X^m+X^-0(→X^m+X^-0)和X^-0→X^-0(X^-0→Xⁿ)+X^m兩條復合規則分別可以生成reenact和reportedly之類的英語單詞，但是在漢語中卻找不到符合這兩條規則的詞語。

四、英漢詞語結構共性的認知學解釋

世界上的語言雖然存在形態類型學方面的差異，但是在功能方面卻有較大的一致性，主要體現于交際信息和認知事物上。交際和認知要講究效率，因此受一定原則的支配，原則之一便是Dubois和Lambrecht提出的“象似原則”(Iconic Principle)。根據這一原則，語言的結構與人類認識世界的經驗結構具有某種象似性(iconicity)。以“I grew the bay yesterday”為例，動詞grew與賓語the bay的語義關系親密，所以句法位置鄰近，而它與時間狀語yesterday的語義關系相對疏遠，所以句法位置相隔較遠，因此不能說“I grew yesterday the bay”。可見，語言結構成分之間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語義結構成分之間的關系。

象似原則同樣可以用來解釋英漢詞匯形態結構的諸多共性，這是因為它們具有共同的認知基礎，反映了人類思維模式的普遍性和相似性。英漢兩種語言均用單語素詞表達簡單的概念，用雙語素詞和多語素詞依次表達更加復雜的概念。此外，構詞語素的間隔距離也反映了概念之間的親疏關系，即Greenberg和Haiman所言的“概念距離”(conceptual distance)。例如，當構詞詞綴和語法詞綴同時出現時，通常情況下構詞詞綴與詞根的位置更加貼近，它介于詞根和語法詞綴之間(如“payments”和“學者們”)，這是因為構詞詞綴可以改變詞根本身的詞匯意義和標示詞內關系，語法詞綴則只能標示詞與詞之間的句法關系(詞外關系)。總之，詞語結構的復雜性和形態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認知結構的復雜性和概念模式。

五、結語

綜上所述，英語和漢語雖然分屬于綜合型和分析型語言，但是二者在構詞語素的基本類型、語素構詞法則以及語素的基本結構形式等方面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反映了人類思維模式的共性和相容性。比較研究英語和漢語的形態規律，有利于進一步認識漢語形式的普遍性和特殊性，也有利于英語習得成效的提高。

(責任編輯 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