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詩”與“樂”、“樂”與“德”
《詩經》作為我國早期的詩文體,雖然當時為載道記事體釋文,但從文字修辭、平仄韻律、表達意境方面都具有相當高的藝術價值!“詩”是“樂”的文字表達形式,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這說明“詩”作為“樂”之文字表達形式,是用以言其志趣,抒其情感的。正所謂“詩言志,和于樂,歸于禮”。據《史記·滑稽列傳》記載:“子曰:六藝于治一也,《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道義”。中國古時學校的教育內容。在《周禮·地官司徒·保氏》中講到:“保氏掌諫王惡;而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即禮、樂、射、御(馭)、書、數。將“樂”排為第二。
《禮記·樂記》載到:“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是故情深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唯樂不可以為偽。”“樂”是“德”的完美體現。是治國平天下的重要手段之一。也就是說,音樂是一種非常嚴謹而又科學的藝術形式,它與自然科學、人文社會科學密切相關,音樂作品是將紙面上的符號變成活生生的音響,傳授給人們,通過人的聽神經刺激,接受音樂信息,得出的心理活動。
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論語·八佾》)
音樂與德同屬意識形態范疇,此種觀點已被近世學人所推崇。以我國古時樂歌總集《詩經》為例。《墨子·公子篇》有“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之言。這說明《詩經》中的詩都是能唱的歌曲。編者依其詩文內容不同、音樂特色各異,將《詩經》編為三部分,《毛詩大序》認為:《風》為地方樂調,是個人“發乎情,止乎禮儀”,而反映了一國之政治、風俗;《雅》為正聲樂歌,則是“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言王政之所由廢興”,反映國家的治亂興衰,政有大有小,故有小雅、大雅之分;《頌》為舞蹈配合的樂歌,是“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可見《詩經》的編纂者在編排整理中,并非止于平衡樂調、整飭文句,也不僅僅在功效(燕享、朝會、祭祀的演奏)上作技術處理;而是站在意識形態領域的高度,秉承前人的思想成果,即社會觀、道德觀,將日益深化的禮儀、仁德思想內容按其內在結構和嚴密的邏輯編排部勒,使樂歌總集《詩經》不止成為一部優美動聽的演唱底本,同時也成為意識形態方面能動、積極的宣傳工具,是一部教化性極強的音樂思想庫。
二、《詩經》的內在結構
1.《關雎》為《風》之始
《關雎》處于《風》的首位,客觀分析她不僅是一首求偶的戀歌,作者通過察民情、觀民風、解民俗,濃重渲染出“寤寐思服”的女子形象。這一喻意,涵納著中華民族文化的心理結構中所普遍認同的對于女性形象的價值標準、道德標準的共同心理取向。故賦予了此類音樂強大的生命力。文學家、音樂家們依此為自覺意識,表明以《關雎》為代表來自民間、民俗的這種審美心理的成熟性。盡管《詩經》整理者有其明顯的采詩、刪詩之意,但《關雎》骨子里是地地道道的民歌。
塑造典型女性美意義在于,治國當以治家為基點,由小家的美滿、穩定進而風化天下;讓美妙詩文之核心“仁、德”之風,乘甜美、細膩、娓婉、動聽的鄉土之“樂”風化國人;使人們在不斷傳、仿詩文中人物行為的同時,漸入人性自覺狀態,以達移風易俗、行教化之目的。
2.《鹿鳴》為《小雅》之始
《小雅》中的樂調出自鎬京民間成曲(土風)。因詩文、曲調均短于《大雅》,后世稱“短令”。《鹿鳴》集中體現了周初親和意識,強調周室內部自我調節。親善協和、穩定宗族大義,正是治國行政重要基礎的要件。
在燕飲的同時讓優雅、清心、深邃、舒緩的孔昭德音透過王、侯、官、吏的軀體傳入他們的心靈,讓音樂去泯滅心中的燥火,使怨刺化為忠諫。以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諫而激亢、怨而不怒的親善協和、遵從“仁德”、倫理教化之目的。
3.《大雅》之首《文王》
《大雅》均為周上層貴族所作,配曲多為王室樂官譜。因其詩、曲均長于《小雅》后世稱“長調”。
《呂氏春秋》記載:“文王在上……其命維新”。反映出周初之始。完宗法、樹德風、求賢才、修邦異,申明周人治國根本法則。同時周人以新視角創建了上帝與先祖神人既分又合的“天人合一”邏輯,形成周人立國、治國理論基礎。《文王》以海納百川的厚德之風,居于總譜之位,以宏大、鮮明的主題音樂牽領著《大雅》勤政樹德,言大政、論大事。
4.《清廟》為《頌》之始
《頌》重大典禮演奏的樂歌。用于祭祖,大射、視學及兩國君侯相見典禮中。其源于民間的巫歌。周《頌》為周史官與樂官所作,去舞改樂歌形式。《頌》重在展示宗教形式之下展周人豐富精神世界,塑王朝統治完美形象。
《清廟》為始,反映了編《詩》者是以文王形象凸周德周政,將文王之政作為思想資料融于詩集,以莊嚴、肅穆的禮儀、樂歌來祭奠先祖。使之成為一部完整的思想政治體系影響社會的深刻用心。
綜上所述,《關雎》為《風》之始,是以女性美德而使小家美滿、穩定;
《鹿鳴》為《小雅》之始,是運用“樂”的方式,教化人與人之間應遵從“仁德”;
《大雅》之首《文王》,是向人們提出:要關心國家大事;
《清廟》為《頌》之始,是以莊嚴、肅穆的禮儀、樂歌規范人的心理行為。
概言之,由以上印證出“四始”之說,既理出了《詩經》的表面排序,又道出了嚴密的內在結構,并且清楚看到《詩經》不僅僅只是文化的傳承、歷史的記載,更重要的是周人以《詩經》為載體揚“仁、德;禮、樂”的思想主題,行教化于天下。
二、“樂由天作,禮以地制”樂和禮歸焉
“周公制禮作樂”確立了嫡長制、分封制、祭祀制,系統地建立起“禮、樂制”,這在中國歷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孔儒作為“禮、樂”制的繼承、維護、傳播者,正是以“禮”培育、塑造人性,即從超個體并塑造個體生活規范“禮”出發,非個體存在。即人并非機械的、固化的,不加思索的依照“禮”所規范的典章行事,而是須在經過接受“禮”的多重訓誡中不斷思考,在漸悟、自省中使自身內在心理的意念、情感、價值取象上不斷升華,完成自我,走向自覺。杜預注說:“為禮以制好惡喜怒哀樂六志,使不過節”。《禮記·中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講人的各種情感心理也必須受“禮”所規范的要求去塑造自我。
馮友蘭指出:“‘禮’是表達情感的詩和藝術”。梁漱溟道:“人……更在其富于情感。情感動于衷而形著于外,能從外而內,以誘發涵養乎情感也。有發抒,有節蓄,喜怒哀樂不失中和”。而“禮”作為從外部強制規范、約束的秩序,它與人這種高級動物個體自然性的關系,常處在對峙狀態中,也就是說當“禮”一方面在內容上演化成為法規、制度,另一方面在形式上又日漸變為純粹的外表、儀容的時候,它與人的內在心理情感的聯系就更為稀疏甚至脫節了。本來將理性、社會性交融在情感性、自然性之中的原始的巫術圖騰活動,發展定型為禮制后,這個交融的方面便不得不由與“禮”并行的“樂”來承擔了。《周禮·春官·大司樂》載道:“乃奏黃鐘,歌大呂,舞云門以祀天神,乃奏大蔟,歌應鐘,舞咸池以祭地示。”可見“禮、樂”并論說明二者所處同等地位,亦表明二者既同一又分化,既合作又分工的特征。《禮記·樂記》曰:“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于天地,然后能興禮樂也”。
《禮記·樂記》道:“樂由中出,禮自外作。”致樂以治心,治禮以治躬。當“樂”直訴人的心境時,自外部規范的“禮”才能與“樂”構成“樂和禮歸”相輔相成關系。因“樂”與“禮”兩者都在維護群體既定秩序的和諧。但“樂”與“禮”不同之處在于,“樂”是通過群體情感交流內在引導達到和諧,是通過陶冶性情、塑造感情以建立內在人性,在感性與自然中建立起理性,來與“禮”協同一致,故“樂”比“禮”作用更直接。“樂”既然源于祭祀,且效用于人際,那么“樂”所追求的就不僅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協同一致,而追求的是天人關系的協同一致。從總體看“天人”協同所講的核心是“和”,這個“和”又是通過個體心理情感器官感受的“和”來實現的。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怨而不怒。”音樂藝術的價值,就在于建造這樣一種普遍性的情感和諧的形式。所以《禮記·樂記》說:“樂(Yue)者,樂(le)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樂必發于聲音,形于動靜,人之道也……。”然《史記·樂書》又道:“滿而不損則溢,盈而不持則傾,凡作樂者所以節音”,皆為“和”之道。可謂“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禮記·樂記》)
在“樂和禮歸”理論中,特征便是通過情感塑造的中介,把“樂”(藝術)與政治密切地聯系起來。因“樂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禮記·樂記》)”又因“樂”表現的不同會折射出不同的政治狀態和社會氛圍。“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禮記·樂記》)”不同的“樂”調,不同樂器的聲響,可喚起具體的政治意識。如《禮記·樂記》言:“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論語·陽貨》)”可見“弦歌之聲”首先是與“治道”(政治)相聯系。《樂記》“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說明“樂”是“治道”中銳利的武器,而和其“志”字則是發乎情且達其意之“志”。可見華夏上古作為體制構建的“禮樂”制中,著力強調的是“和、平、節、度”,以服從社會政治秩序和人際關系。
《詩經》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
詩、歌、舞、樂之間唯樂不可以偽,因“樂”可自通詩文真諦,有度舒張詩文內涵與情感,又可調節歌、舞表向與內在的和諧統一。由此,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
第一,“樂”與“禮”的目的相同,都在維護和鞏固社會秩序的和諧穩定。
第二,“樂”是通過內在感情的自然性群體情感的交流與和諧,建立起禮性、社會性,來達到與“禮”協同,進而維系社會的和諧有序。
第三,“樂”所追求的是,通過個體心理情感的官能感受,跨入“天地”、“人際”、“天人”之“和”的完美精神境地。
概括地說,從《詩經》內在結構看,“樂”在追求人生中最高的精神境界,是“德”的完美體現。是治國平天下的重要手段之一。
馬西平 西安交通大學人文學院藝術系副教授
(責任編輯 金兆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