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歷史研究》對年輕作者的態度”
《歷史研究》與新中國歷史學及新中國的歷史學者一起走過了半個世紀的風雨歷程。原中國史學會會長金沖及先生的第一篇史學論文《對于中國近代歷史分期問題的意見》就發表在1955年第2期《歷史研究》上,那時刊物剛滿一周歲,最近的文章是2005年第4期發表的《抗戰前夜中共中央戰略決策的形成》,前后整整50年。這在刊物作者隊伍中是不多見的。
在經歷了土改、思想改造、院校調整之后,新中國歷史學剛剛起步、真正起步的時候,《歷史研究》于1954年創刊了。為創辦《歷史研究》,毛澤東提出了“百家爭鳴”的辦刊方針。在這一方針指導下,新創刊的《歷史研究》發表了胡繩、侯外廬、翦伯贊等馬克思主義史學家的論文,也在第一、二期連續發表聲稱“不宗奉馬列”的陳寅恪先生的論文,在學界引起巨大反響,給學者留下了難以忘卻的記憶。
那是1955年。過完24歲生日的復旦大學青年教師金沖及注意到《歷史研究》在創刊號發表了胡繩的《中國近代歷史分期問題》一文,又在第6期發表了東北師大孫守任的商榷文章。正是這種百家爭鳴、學術平等的氛圍鼓舞激勵了剛剛教授中國近代史一年半的金沖及,他利用春節放假寫就了《對于中國近代歷史分期問題的意見》這篇文章。文章對胡繩和孫守任的觀點不完全贊成,胡、孫糾纏的是階級斗爭作為歷史分期的標準。金文認為,歷史時期,應該用社會經濟的標準與階級斗爭的標準兩方面結合起來劃分?!稓v史研究》在發表這篇文章時沒有做什么修改,只刪掉了“胡繩同志是我尊敬的前輩”幾個字??赡苁且_主編、劉大年副主編覺得,既然是學術討論,就不要講“前輩”了。50年以后,金先生在回憶這段往事時用“初生牛犢不怕虎”來形容當時的自己,并由衷稱道《歷史研究》給予了“牛犢”與“虎”平等言說的權利:“這是《歷史研究》對年輕作者的態度。”
《歷史研究》這種對待青年作者的態度被繼承和發揚下來。新時期的《歷史研究》是一幅多姿多彩的畫卷,著力培養青年作者仍是其中可圈可點的一頁。這些青年作者在老編輯左步青、章鳴九的記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葉曉青。
葉曉青原是上海一家銀行的職員。
1980年第6期《歷史研究》發表了姜鐸的文章《要恰當地評價洋務運動的積極作用》,重點是強調洋務運動負面的作用。姜文發表以后,編輯部收到了葉曉青寄來的文章,與姜鐸商榷,洋洋灑灑,有兩萬多字。責任編輯章鳴九一看就估計到作者是個年輕人,整篇文章尚未達到發表的水準,但他發現其中有一段是談科技的,講洋務運動中引進科技對中國社會的影響和作用,觀點比較新,于是回了一封長信,建議作者專就科技問題展開討論。葉曉青根據編輯部的意見撰寫了《近代西方科技的引進及其影響》,又改了兩三遍,發表在《歷史研究》1982年第1期,在學界引起很大反響,并獲得《歷史研究》第一屆優秀論文獎。后來葉曉青又送來她的第二篇文章《西學輸入和中國傳統文化》。編輯部將這篇文章打印出來,分別寄給李時岳、章開沅、林增平、李侃、陳旭麓、夏東元、胡濱、唐振常等等十幾位近代史學界的著名學者,請他們提意見。這十幾個人都回信了,對文章予以肯定,也都提出了意見。葉曉青根據這些意見作了修改,文章發表在1983年第1期,反映甚佳。這兩篇文章改變了一個青年人的人生軌跡,葉曉青從一位銀行職員變成上海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的專業研究人員。二十年后,筆者采訪就職澳洲某大學的葉曉青,她說:
是《歷史研究》幫助我把研究歷史變成一種職業。在這之前,研究歷史在我是一個非常私人的事情,職業且不說,發不發表都不要緊。由于我和《歷史研究》這段關系,使我走上可以以此謀生的道路。《歷史研究》起了很關鍵的作用,沒有《歷史研究》,沒有《歷史研究》發表幾篇文章,社科院怎么可能調我呢,因為我是沒有學歷的。我一直對這個過程感到驚訝,這種驚訝現在還沒有克服。
“我真是有一點受寵若驚”
已是耄耋之年的著名史學家李埏先生至今仍清晰記得在《歷史研究》發表第一篇文章的經過:
解放初期那幾年,運動不斷,根本沒有心思寫什么論文,也不敢寫。我們都要參加思想改造,自己罵自己,把自己罵得體無完膚。后來《歷史研究》創刊了,我看到上面有陳寅恪、侯外廬、范文瀾幾位先生的文章,感覺到《歷史研究》還不是否定一切,不是對過去的一切全否定,于是我也想寫點東西。在《歷史研究》創刊號中,我對侯先生的文章特別感興趣,因為他涉及的專題和我有關系??戳怂奈恼潞螅揖拖雽扅c筆記、讀后感之類的。剛好不久學校要評職稱,需要每人提供一篇論文,于是我就寫了一篇文章,這就是后來關于土地所有制的那篇文章。
文章寫好后我就投給了《歷史研究》。不久,就收到了編輯部的回信,說文章太長了,問是不是能砍掉一些。我改成了23200字。寄去后不久,上面派我到北京,開教學大綱的會議。
到北京后我先去見了向達先生。向達先生說我的文章寫得不錯,我問先生怎么知道啊。向先生說,有一天,侯外廬先生到歷史所二所開會,二所即現在的歷史所,當時屬于中國科學院。侯先生平時來得很早,從來不遲到,但那天侯先生遲到了一刻鐘還多。侯先生到后趕忙說,對不起,今天我遲到了,因為我修改一篇文章,我對那篇文章很感興趣,一口氣把那篇文章看完,結果就遲到了。這篇文章我們要用。有人問是誰的文章,侯先生說,我也不知道,是從昆明寄來的,名字也很怪,叫李埏,不知道是何許人也。
《歷史研究》編輯部知道我來北京開會,于是他們通知我說,最好到編輯部來一趟。一位編輯拿出稿子對我說,你看上面有很多批語,是侯先生審的稿,侯先生批了很多意見,希望你拿去看一看,你是后輩,虛心一點。于是我把稿子就拿回去看,第二天我就送回到編輯部。編輯問,你怎么改得那么快?我說,我自己的文章,很容易看,當然看得快了。編輯問,你認為侯先生的意見怎么樣?我說,侯先生主要有三條意見,但第一條意見我不能接受。侯先生希望我從農村公社講起,從商周講起,這個我現在做不到,因為商周我沒有研究過。侯先生的意見很好,但如果照侯先生的意見做,我只好三年以后再把文章寄過來。編輯說,不行不行,可不能拖那么長時間。我說,文章要是現在登,侯先生的第一條意見我只好保留,其他我都能照侯先生的意見改,你們要是不同意,那就算了吧。編輯說,這個事情你自己看著辦,不過你是后輩,應該虛心一點。
看來編輯部是尊重了我意見,文章不久后就發表出來了(《論我國的“封建的土地國有制”》,1956年第8期)。
李先生這篇成名之作的意義不僅僅在學術上,也在相當程度上改變了他的家庭生活狀況。文章發表后,《歷史研究》編輯部支付了460元稿費,《新華月報》、《社會科學戰線》又支付了400多元的轉摘費。
那時我的工資才120多元,一下子收到800多元,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還人家錢。債還掉以后,我又帶著小孩到商店里買了三件棉大衣,我自己一件,大兒子李伯重一件,女兒一件。兒子說,穿大衣真暖和啊。那時確實很窮,有了《歷史研究》這筆錢后,生活大為改善了?!稓v史研究》稿費這么多,是出乎我意外的。那時《歷史研究》稿費分為12個等級,第一個等級是郭沫若、范文瀾他們的文章,我的文章被列為第二等級,是很高的,我真是有一點受寵若驚。
“沈元風波”
回望五十年《歷史研究》,并非都是如此陽光燦爛的故事,也有令人心悸的往事,其中最甚者莫過于“沈元風波”。
沈元原是北京大學歷史系學生,1957年被打成右派時只有17歲,后來下放勞改,回來后學部副主任劉導生將他推薦給時任《歷史研究》主編的黎澍。沈元是個才華橫溢的青年學子。顧頡剛1962年7月2日日記云:“近代史所沈元同志前年畢業北大歷史系,年二十余,而學問根柢已好,予所作《大誥今譯摘要》付《歷史研究》,得其細讀,指出若干不妥處,乃得修改一過,可愛也!”能得顧頡剛先生的贊賞,看來確非等閑之輩。黎澍愛其才情,憐其命運,先后在《歷史研究》發表過沈元四篇文章:《(急就篇)研究》,1962年第3期;《洪秀全和太平天國革命》,1963年第1期;這一年第3期又發表了《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方法和歷史研究》,《中國歷代尺度概述》,1964年第3期。其中三篇文章被《人民日報》轉載。一個史壇無名之輩,更重要的是一個曾戴過右派帽子的青年一連四登龍門,不啻巨石投海,引起軒然大波。有寫文章批駁沈元的,有到學部狀告《歷史研究》重視右派的。中宣部通知學部和編輯部:以后要注意影響,少發表沈元的文章。
1960年代初,黎澍受到毛澤東應該鼓勵青年上進講話的啟發,撰寫著名的《讓青春放出光輝》一文。此文打磨數年,反復推敲斟酌,可謂字字珠璣,于1964年3月2日在《光明日報》以“本刊評論員”名義發表。對這樣一篇頗受好評的文章也有人說三道四,指摘黎文反對政治掛帥、鼓吹“白專道路”。聯系到所謂沈元問題,黎澍再一次遭到學部、中宣部的批評。文革期間,黎澍挨斗時,沈元陪斗。
1970年,沈元以“里通外國”的罪名被槍斃了。顧頡剛先生1970年5月3日日記寫道:“今日在醫院看布告,知沈元以扮黑人期逃出國,日前槍決,年32。”寥寥數語,布滿悲涼。一個年輕而睿智的大腦就這樣停止了思想。
“有些刊物為什么不恢復,像《哲學研究》、《歷史研究》”
如果就發行量和“影響”而言,五十年《歷史研究》最“輝煌”的歲月恐怕應該是“文革”期間了。30萬份的發行數量,今天全國歷史學專業期刊發行量的總和也難以望其項背。“文革”期間的《歷史研究》是一本書的題目,這里只想講一講它在“文革”“有幸”復刊的歷史。
1966年6月3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奪取資產階級霸占的史學陣地》及“史紹賓”的文章《吳晗投靠胡適的鐵證》,矛頭直指《歷史研究》和黎澍:“《歷史研究》從一九六一年第一期由一位新主編接手以后,逐漸成為資產階級代表人物在史學領域內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陣地?!边@實際上已經宣判了刊物的“死刑”。《歷史研究》在完全失去生存空間的形勢下,被迫于1966年第4期???。這一“死”就是八年。
1973年5月19日,駐學部軍宣隊傳達《毛主席關于恢復一些刊物的指示》:“有些刊物為什么不恢復,像《哲學研究》、《歷史研究》,還有些學報。不要只是內部,可以公開。無非是兩種:一是正確,一是錯誤??镆晦k,就有斗爭,不可怕。”
聽了傳達,黎澍馬上準備復刊工作。1973年6月5日,黎澍擬就了《<歷史研究>雜志概況和復刊計劃》?!坝媱潯敝姓f:“在聽了毛主席和黨中央領導同志關于恢復刊物的指示的傳達以后,我們立即對《歷史研究》雜志復刊問題進行了研究,作了一些初步的考慮?!边@份計劃包括四個方面的內容,一是情況,二是復刊的條件,三是復刊計劃,四是對上級提出的要求。復刊時間定在1974年1月,仍為雙月刊。1974年3月黎澍再次提出《關于<歷史研究>雜志復刊問題的報告》。6月18日學部發出《關于恢復<歷史研究>等刊物(給國務院科教組并請轉報中央)的請示報告》。未見批復。
與此同時,國務院科教組已經在緊鑼密鼓地籌劃復刊事宜了。也就是說,復刊與《歷史研究》原來的主辦者學部無關,除了學部已基本陷于癱瘓狀態這個重要因素外,也不排除含有不信任的成分。1974年8月1日,科教組將《關于出版(歷史研究)雜志的請示報告》送給姚文元,8月18日,姚批示同意。8月30日,國務院科教組下發了(74)科教辦字220號文件《關于出版(歷史研究)雜志的通知》。粉碎“四人幫”以后,黎澍對這份《通知》作了若干批注。這里將《通知》及黎澍批注摘錄如下,以饗讀者。
遵照中央領導同志的指示,為適應批林批孔和國內外階級斗爭的需要,在斗爭中加強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隊伍的建設,用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占領史學陣地,決定出版《歷史研究》雜志。
黎:下面應加一句:“茲將編輯出版計劃通知如下”。
開口便是小偷的語氣?!爸醒腩I導同志”,是少數還是多數?是個人意見還是代表中央意見?非常含糊。是偷梁換柱手法。
一、指導思想和編輯方針
黎:是二是一?
以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為指導,認真貫徹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理論聯系實際,“古為今用”,為無產階級政治服務,為工農兵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
黎:頭二句重復,文理不通。
“破字當頭”。批判資產階級,批判修正主義,批判孔孟之道,批判唯心史觀。
黎:沒有講研究歷史,破與立缺乏聯系。
開門辦刊物。大力組織工農兵寫稿,提倡專業理論工作者與工農兵相結合。
黎:不真實。
文章力求準確、鮮明、生動。
黎:沒有做到。
二、任務和主要內容
黎:何者為任務,何者為內容?
(一)宣傳馬克思主義關于歷史科學的基本原理,研究歷史上階級斗爭和路線斗爭的規律,總結歷史研究,肅清修正主義路線在史學領域的影響。
黎:還有資封是否也要肅清?
(二)批判林彪用孔孟之道復辟資本主義的罪行,批判尊儒反法思想,研究儒法斗爭史,評注法家著作,對法家的進步作用,給予必要的歷史的肯定。
黎:如果僅僅為了給法家以必要的歷史的肯定,何須如此大書特書?前面講批判唯心史觀,這里又加以提倡。一二兩點暗藏篡黨奪權的陰謀。
(四)開展中國歷史(包括各民族史)和外國歷史的專題研究,以近現代史為重點,重視家史、村史、廠史、連隊史的研究。
(五)討論重要歷史問題,評論中外歷史著作,介紹重要史料,報道國內外史學動態
黎:四、五是對的,但是沒有實行。
《通知》的第三部分是編輯機構,要求“編輯人員從工農兵理論隊伍、高等院校和歷史研究部門選調,要老、中、青三結合。”第四部分是出版計劃,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國內外公開發行,印數暫定40萬冊。1974年10月出版試刊號,印發3000本。11月11日,科教組給姚文元寫了《關于<歷史研究>試刊號修改后正式出刊的請示報告》,13日姚文元批示,張春橋、江青圈閱。12月20日正式公開發行第1期。因印刷和征訂原因,第1期發行255450冊,到1975年第1期發行289150冊。編輯部擬定了一份《全國工農兵及專業理論隊伍聯系單位》名單,其中重點單位12個,包括紅星公社、首都鋼鐵公司、大連紅旗造船廠、承德軍分區;一般單位33個,北大歷史系、北師大歷史系、復旦大學歷史系、遼寧大學歷史系、武漢大學歷史系等“榜上有名”。這份名單還印有“密件”二字。
黎澍是原《歷史研究》的主編,復刊時也征求了他的意見,但并沒有讓他負責。1974年四屆人大召開,組成新的政府,周榮鑫出任教育部長。周認為,《歷史研究》不應該在教育部,應該交回學部。1975年8月學部領導小組組長林修德正式通知:《歷史研究》將交回學部,準備接收。9月4日晚,《歷史研究》編輯部領導小組組長拜訪黎澍說:經7個政治局委員批準,《歷史研究》交學部接辦。9月8日,正式向學部領導小組辦理交接。就這樣,刊物回到了學部。學部決定由黎澍負責。
“我的頂頭上司是李琦,不是遲群”
由上述可見,“文革”期間復刊的《歷史研究》可以說是在“四人幫”的一手操控之下,成為“四人幫”實現亂黨亂軍亂國目的的輿論工具之一。我們看幾篇論文的題目,大概不會懷疑這個判斷:《必須加強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的專政》(1975年第1期)、《必須限制資產階級法權》(1975年第2期)、《道家與西漢儒法斗爭》(1975年第3期)、《利用<水滸>識別投降派》(1975年第5期)、《回擊科技界的右傾翻案風》(1976年第1期)、《資產階級民主派為什么會變成走資派》(1976年第3期)。此外,還有江青親自送芒果可為物證。當年編輯部黨支部書記的回憶卻展示了另一個歷史“現場”。
1974年8月24日,急如星火地把我調到歷史研究編輯部。為什么《歷史研究》要急于恢復?背景是什么?表面一個背景,實際上有另一個背景。表面的背景是批林批孔,實際的背景主要是跟蘇聯辯論中蘇邊界問題,三北邊界,東北、西北、華北,當時這個背景是不能講的。領導同志交的底以及后來我們組稿的重點、配備的顧問,讓我主抓什么,都跟這個背景有關系。
當時要我限期出刊。出刊前重頭文章已經組織好了,余繩武(史宇新)的文章,講中蘇邊界問題,那是重點文章,別的都是臨時湊的。為了配合外交工作,必須在國慶節前出來,這是給我的任務。
當時有兩條線,“四人幫”是一條線,李琦是周總理這條線,組織上針鋒相對。我的頂頭上司是李琦,不是遲群。另外,為了保證重點任務完成,李琦親自出面,給我配了兩個部長級顧問,一個余湛,分管蘇聯東歐的外交部副部長,一個羅青長,中聯部副部長。我單獨去見外交部的余湛,單獨去見中聯部的羅青長,都是講國際斗爭的事,這跟批林批孔沒有關系,這些人都是周總理的班子。
《歷史研究》即將出刊的消息,新華社廣播了,《人民日報》也做了報道:“這一期刊登的《駁謊言制造者》、《“新土地的開發者”,還是入侵中國的強盜?》、《歷史的見證》三篇文章,就中蘇邊界的一些問題,用無可辯駁的確鑿史實,有力地揭露和批判了蘇修的種種謊言和謬論。”重點介紹了余繩武的文章。我們當時在前門飯店辦公,蘇聯大使館、各國家的大使館都在找《歷史研究》在什么地方,因為刊物上沒有寫地址。
這是跟蘇聯的關系,是國際斗爭,不能講。編輯部其他人不知道這個背景,只有我清楚。表面上周一良也是顧問,兩個部長顧問只有我知道,李琦給我寫介紹信,讓我去找他們。重要的稿子表面上是我審查,實際上是送兩個部長看,他們從外交口徑上,從斗爭策略上把關,史實問題他們不管。雖然每期稿子也送梁效大批判組審查,但梁效根本不知道這個背景。
批林批孔,要辦這么個刊物干什么,到處都在批林批孔,除了《人民日報》,各地方大報小刊都在批林批孔,還要《歷史研究》干什么,而且不惜重金,住在和平賓館(開始住在前門飯店),四菜一湯,集中了一批教授。李琦是周恩來辦公室副主任,如果是批林批孔不會讓李琦來抓。再看看那時候的《歷史研究》,批林批孔也很熱鬧,但沒有什么重頭文章,沒有什么特色,都是大路貨。沒有人交代應該批什么,不要批什么。急于在1974年底恢復《歷史研究》,就是為了配合當時的反修斗爭。表面上也搞批林批孔,所以我說有點“兩面政權”的味道。
上述說法,到目前為止沒有找到任何文字材料來佐證,也沒有任何當事人做出旁證。換句話說,這個回憶目前還是一個孤證。但其中不乏邏輯的合理性。
這一出歷史劇,落幕不過三十載。兩個歷史場景,哪一個更接近歷史真實?筆者力所不逮,一時無法判斷。個中所展示的歷史復雜性,大概也正是歷史學的魅力所在吧。辨清這一歷史真相的任務也許有待后人來完成了。
粉碎“四人幫”以后,《歷史研究》陸續發表了一批題目新穎、思想深邃、理論縝密、文字清新的文章,撥亂反正,肅清“四人幫”在歷史學界及其他領域的罪行,許多文章被《人民日報》轉載,其影響早已溢出史學的邊界。編輯們到上海出差,上海市委宣傳部的人奉為上賓,設法從其口中打探理論動態。人們是把《歷史研究》當作政治刊物來讀的。就在很多編輯部成員陶醉在這“無限風光”的時候,時任社科院院長的XXX指示:到了一定階段,應該把政治色彩淡化,不能老靠批四人幫立足,應該搞學術問題。無論今人后人如何評價政治生活中的這位院長,我們不能不說他的指示,是一個具有深厚學術素養的共產黨理論家的卓見。揭批“四人幫”是特殊年代的特殊使命,《歷史研究》在出色完成這個使命以后,很快將辦刊重心轉向了百家爭鳴、百花齊放的學術討論。
300期刊物連綴了《歷史研究》的文本歷史,她是新中國歷史學發展演進的一個表征;而這些文本背后的“故事”,從不同的側面告訴人們,《歷史研究》的文本歷史是如何寫成的,以及她何以呈現如此的樣態。這些“故事”與《歷史研究》的文本歷史“骨肉相連”,也與無數歷史學者的治學生涯息息相關;可以說,《歷史研究》發表的每一篇文章都有其背后的“故事”。
(責任編輯 蕭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