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高中的時候,我在書刊上看到了許多贊美父親的詞句:“屋頂的太陽”,“第一任老師”,“遮陰的大樹”,“無私的渡船”……可是,我不喜歡父親。
我的父親不是高官,不是名人,不是富翁。父親是站在黑板前寫了30余年粉筆字的教書匠。一身洗得發白的制服,一雙鷹隼似的眼睛,一張刀子般鋒利的嘴巴(至少對我是這樣)。在他面前,我少有輕松快樂的時光,少有自由自在的心境,他的嚴厲與苛刻很多時候讓我忍無可忍,他的批評指責造成的痛感直抵骨髓又讓我無法爭辯。
譬如,青年人誰不愛睡個懶覺?父親卻要求我每天5點半鐘起床。哪怕放寒暑假也必須守時。我抗議:沒事起早干什么?父親說,沒志才沒事,有志者,事人事己事天下。
青年人誰不向往新奇?追個時髦?當我在電視機前跟著“超女”大喊大叫的時候,父親卻冷冷地說:“狂歡的‘超女’運動只能造就粗鄙的靈魂,多看些好書,比這有益得多。”
青年人誰不愛交朋結友?呼三吆四,哥們兄弟在一起聚會,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地圖個痛快。父親卻要板著臉跟我講交友之道,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擇友也是擇人生!”
在我的心目中,父親嚴厲得近乎冷酷,橫亙在我與他之間的,不是“代溝”,而是冰山。
28歲那年,父親竟在一個清早因腦溢血而匆忙辭世了。追悼會上,我看到那么多白發蒼蒼的老領導、老同事為父親默哀鞠躬,那么多學生在父親的遺像前痛哭失聲,那么多親朋好友叨念著父親的人品和德行。追悼詞是一個極年輕的校長寫的,稱父親待人有如“一團火”,育人有如“一盞燈”。特別是一位千里迢迢從哈爾濱趕來送行的大學生,竟在靈柩前長跪不起,號啕大哭:“老師,你是我再生的父親啊!”
我近乎麻木的心受到強烈的震撼,凝視著父親遺像上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我突然從那逼人的目光背后,看到了無限的憐愛與深情!是的,父親很少給我贊揚,但他卻把那“冰冷”的愛化成我身邊和煦的陽光與鮮花:我所在單位的領導,稱贊我敬業愛崗、有著良好的生活習慣,每天提前10分鐘到崗;我的同事親近我,夸我刻苦勤奮,業有建樹,在“娛樂至上”的時代能保持一顆沉靜的心;我的親朋好友夸獎我熱情正派,不入俗流,身邊的朋友都是一座座高山……
父親永別了,我才悟到父愛轉換來這么多無價的珍寶——親友的夸贊,同事的信賴、上級的肯定。父愛是大海深處的巖漿,父愛是冰山里奔突的火,父愛不是可樂,不是比薩,而是一種特殊的鈣片!它含有火的物質,能冶煉人的品格;它含有鐵的元素,能堅挺人的靈魂!
父親啊父親,我終于讀懂你那冰冷外殼內一顆熾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