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運人對第三人致旅客傷亡的嚴格責任論

[摘要] 在運輸過程中，因第三人侵權造成旅客傷亡的，對承運人的歸責原則學界存在爭議，一種認為應采用過錯責任原則，一種認為應采用嚴格責任。本文從對《合同法》302條的理解及法理學的經濟分析方法分析認為承運人應當承擔嚴格責任。這不是基于承運人制造了某種危險而承擔的危險責任，而是基于其經濟強者地位承擔的類似保險人的責任，承運人可以通過投保責任保險把風險分散出去，避免了其因受賠償之累而破產倒閉的危險。

[關鍵詞] 第三人侵權承運人嚴格責任

在運輸過程中可能因多種原因造成旅客的傷亡，歸納起來約有四者：一是旅客自身健康原因或旅客故意重大過失造成的，比如心臟病發作、旅客自殺;二是行車安全方面的原因造成的，比如交通事故;三是第三人侵權造成的，如車箱內的搶劫、車外人投擲物體;四是不可抗力造成的，如泥石流、山體滑坡。對第一種情況承運人不承擔責任，對第二種情況承運人應當承擔責任都無異議，惟對第三種情況，承運人應否承擔責任、承擔何種責任，產生了爭議：一種觀點認為承運人應當承擔嚴格責任，只要沒有免責事由，承運人對旅客的傷亡就應承擔責任，理由在于承運人的營業性質和保障旅客人身安全的要求；另一種觀點認為承運人應承擔過錯責任，承運人只對自己的承運行為造成的傷亡以及運輸工具高速行駛有關的傷亡承擔無過錯責任，而對第三人的侵權行為，只有在承運人未盡到安全保障義務的情況下才承擔責任，并舉《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6條加以佐證。采嚴格責任抑或過錯責任，直接關系到承運人和旅客的權責分配，因此有予探明的必要。

一、《合同法》302條的解釋論

筆者認為，從《合同法》第302條的解釋上，因第三人侵權致旅客傷亡的，承運人應承擔嚴格責任，理由如下：

首先，承運人承擔的是結果性義務而非方式性義務。所謂結果性義務，指債務人的允諾涉及某一具體的結果。在結果性義務的情形中，債務的客體被嚴格地限制，如果該種結果未能獲得，即構成債務的不履行，債務人對此即便不具有過錯，除非具有免責理由，債務人就應承擔責任。所謂方式性義務，合同僅要求債務人盡一切可能取得某一特定結果，但并不要求債務人必須取得這一結果，債權人只能以債務人“未盡一切可能”以及“未盡足夠之謹慎”為由，追究債務人的違約責任。《合同法》第291條規定“承運人應當在約定期間或合理期間內將旅客、貨物安全運輸到約定地點”，筆者認為該條規定了承運人的結果性義務，如果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以下簡稱《海商法》）第47條加以對照，可以更清楚的顯示這一點，該條規定“承運人在船開航前或開航當時，應當謹慎處理，使船舶處于適航狀態”，前者注重安全運到的結果；后者只要求“謹慎處理”，如果經謹慎處理，仍未達到適航的結果，承運人并不承擔責任。前者應當為結果性義務，后者應為方式性義務，對前者來說，只要結果未達到即為違約。

其次，《合同法》對違約行為采取了嚴格責任的歸責原則而非過錯責任原則。這從法意解釋來說，至為明白。1995年1月統一合同法建議稿草案（第一稿）對違約責任系采過錯推定責任原則，其138條規定“合同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債務或者履行不符合法定或約定條件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但當事人能夠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除外”，而第三稿第80條改為“當事人不履行債務或履行債務不符合合同約定或法律規定的，應當承擔違約責任”，刪去了但書的規定，改采嚴格責任。至于修改的原因，據參與立法的學者講，主要考慮到違約責任的性質及國際公約的經驗。而現行《合同法》第107條基本保留第三稿的規定，雖然在立法論上還有不同的主張，4但在解釋法律時，我們必須尊重立法者的價值選擇。上文說到只要承運人未能安全運到即為違約，在嚴格責任的歸責原則下，無過錯又不能作為承運人的免責事由，且《合同法》第121條明文規定“當事人一方因第三人的原因造成違約的，應當向對方承擔違約責任”，那么第三人侵權致旅客傷亡，承運人不論有無過錯，均應承擔責任是合乎立法本意的。

第三，過錯責任論者的解釋有違立法者的價值判斷。過錯責任論者把“運輸過程中旅客的傷亡”解釋為“承運行為造成的傷亡以及運載工具高速行駛有關的傷亡”，顯然對《合同法》第302條做出了限縮解釋。所謂限縮解釋，指法條文義過于廣泛，不符合立法真意，乃限縮法律條文之文義，使局限于其核心，以正確闡釋法律意義內容的解釋方法。那么第302條的文義是否不符合立法真意呢？我們用不可抗力參照的坐標，先來看不可抗力可否作為承運人的免責事由。《合同法》第302條明示的免責事由有兩項，即旅客自身健康原因和旅客故意、重大過失；那么不可抗力可否作為承運人的免責事由呢？我們把第302條和第311條結合起來看，《合同法》第311條列明貨運合同承運人免責事由有三項，即不可抗力、貨物本身自然性質或者合理耗損及托運人、收貨人的過錯。在第302條未把“不可抗力”作為免責事由，在第311條明示“不可抗力”作為免責事由，表明立法者對人的生命健康和財產（貨物）區別對待的態度，生命健康在價值上高于財產（貨物），應受特別的保護。即不可抗力不可作為旅客承運人的免責事由。不可抗力，指不能預見、不能避免并不能克服的客觀情況；而第三人侵權屬于通常事變（意外事故），而“通常事變，乃債務人雖盡其應盡之注意義務，而仍不免發生，然若再予以特別嚴密的注意，或可能避免者也”，不可抗力致旅客傷亡承運人尚應負責，依法律邏輯推理，對通常事變當然應當負責。所以《合同法》第302條的文義并無有違立法真意之處，不能予以限縮解釋。

二、承運人嚴格責任的理論依據

關于嚴格責任的理論依據經濟分析的方法能為此做出很好的注解。Posner及Rosenfield從經濟分析的角度出發，在事變（意外事故）的歸責上提出了“優勢危險負擔人”理論。他們認為，雙方當事人中，誰處于較有利防止風險發生的位置誰就應承擔風險，其理由在于:一是契約系達成社會經濟效率之一方式，則一方當事人能以較低成本防止危險之發生，為提高契約經濟效率，自應由其負擔。二是現代社會分擔風險的保險制度相當普遍，加之在社會本位法律制度下追求經濟弱者之保護，經濟強者可視為保險人，而居于優勢危險負擔人之地位，所以在當今社會里，保險乃當事人減弱契約履行危險成本之最有效方法，而經濟強者，顯又為有資力投保之人。承運人為從事特定營業之人，一般為經濟上的強者，由其承擔風險，自屬合理。在英國法上運送人就被稱為運送物之保險人。這在第三侵權人能夠確定且有賠償能力時，意義不大，旅客不論向承運人或第三人主張都能獲得賠償；但在第三人無法確定或沒有賠償能力時，旅客有可能喪失其他救濟途徑而獨自承擔不幸，那將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通過嚴格責任規定了承運人對旅客的風險負責，就能使旅客受損權益得到及時的彌補。

那么承運人會不會動輒因民事賠償之累而破產倒閉呢？我們認為不會，承運人可以透過自我保險（如提高運價，把部分款項作為賠償準備金）或市場保險把風險分散出去。2004年國務院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運輸條例》（下簡稱《條例》），該《條例》第36條明文要求客運經營者應當為旅客投保承運人責任險，且是強制投保（《條例》86條規定，拒不投保的吊銷道路運輸經營許可證）。而承運人在計算運營成本時，先把保費加以內部化，計入運營成本，然后透過運價機能，將保費分散于每位旅客承擔。實際上承運人的風險已通過保險將分散于社會大眾，這一方面防止了一起事故賠垮一個運輸業者現象的發生，另一方面以使旅客權益得到較佳保障，有利于社會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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