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天空灰白,街上刮著一絲涼風(fēng),地面還濕著——像哭過的面容還掛著淚痕。
路上的泥水、菜葉、果皮混在一起散發(fā)著濃重的酸味,前一天留下的垃圾,總是直到晌午才有人來清掃。
城西的菜市場開始呈現(xiàn)萌動狀態(tài),幾輛裝滿蔬菜的汽車正在卸貨,老販挑著菜擔(dān)子歪歪斜斜走向卸貨處,擔(dān)子上掛著一把銹桿秤和一小疊塑料袋。
老販,其實只有四十多歲,但樣子卻看似五十開外。他身披雨衣,頭戴箬葉斗笠,腳下一雙長筒雨靴。他雙腿長短不一,走起路來發(fā)出“撲通、撲通”的聲響——活像一個防洪衛(wèi)士,長筒靴顯然有點大。他的頭僵立在脖子上,臉上的皺紋仿佛缺水時干裂的河泥,眼睛陷得很深。
老販每天來這里進貨,即使身體不舒服也沒有歇過一天。他老婆害病了,又是打針又是吃藥,小兒子的學(xué)費也還沒完全湊齊,一家子的吃喝全指望他的這付菜擔(dān)子了。今天老販準備多進點菜,希望能多賺幾角錢。
老販停了停,扶好斗笠,拿定了主意,慢慢走到了經(jīng)常進菜的貨車旁。
“蕹菜價格今天低了嗎?”
“老熟人”看了老販一眼:“嗯,你要多少?”
“拿二十把,——便宜些吧!還要些青椒。”老販甕聲甕氣地答道。
“不管你要多少,都是四毛一把!要就自己拿袋子裝。”“老熟人”頭也不抬,仍低頭清理貨車。
“哦——”老販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擠出了一個字,似是受了委屈,卻又不像。他蹲下身,耐心揀出賣相好的菜來,盡量不讓昨天的剩菜混進來。
理好菜,起了身,道過謝,老販轉(zhuǎn)身挑起擔(dān)子,一瘸一拐地向市場出口走去,邊走邊吆喝:“新鮮的蕹菜,一塊錢兩把……”
二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老販挑著擔(dān)子走得很慢。
終于,他停在一處靠墻的“高地”,卸下?lián)樱读硕渡砩系挠晁樖謱⒈鈸?dān)倚在墻上,又將手伸進口袋里摸了好一會兒,掏出香煙、火柴來。“哧——”煙燃著了,他連忙甩掉火柴,把煙送到嘴邊,長長地吐出了一股濃煙。
終于,有幾個顧客朝他走來。老販趕緊用手捋了捋菜。
“今天的蕹菜很新鮮,一塊錢兩把,便宜賣了。”老販有些討好地說。
顧客是一個中年胖婦,顯得很富態(tài),左手的五根手指戴了三個戒指,右手腕上還戴著一個玉鐲子。她不厭其煩地在老販的擔(dān)子中挑來挑去,但最后還是站起來,甩了甩手,話也不說一句就走了。
老販懊惱地弓下身來,理了理被弄亂了的菜,自言自語道:“唉,八兩多,還嫌少!”
三
雨漸漸停了,老販只賣出了兩把菜,得了九毛錢。他皺起了眉頭,心中暗暗盤算著:“倒貼了五分錢不算,還白搭了幾只青椒,真是開局不利!”轉(zhuǎn)念又安慰自己:“還好這菜是昨天剩下的。”
“這菜怎么賣啊?”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老販抬起頭,只見一位穿著時尚的少婦指著蕹菜問道。她的頭發(fā)雖不是中國人的顏色,但并不讓人討厭。
“便宜賣!你要多少?”老販拋了句自認為恰到好處的問話。少婦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彎身在筐中挑選起來。
“哦,我先看看有沒有零錢——嗯,一塊錢可以買……”
“兩把。”老販接過話來,同時,動作麻利地收過零散的一元錢,小心地放入褲袋中,又從菜擔(dān)中取下一個小塑料袋,裝好菜,遞到她的手中。
這筆成交了的買賣讓老販鼓起了勇氣,他挺起腰桿,又大聲吆喝起來:“蕹菜便宜賣了,一塊錢兩把……”
“你再拿個大點的塑料袋給我。”少婦漫不經(jīng)心地對正吆喝著的老販說道。
老販愣住了,不由得收斂了笑容,猶豫地看著僅有的幾個大袋子。“大袋子有是有,可那能裝八到十把的菜,還得一角多一個,給她好像有點虧!”老販子快速地在心中做起了算術(shù),“一個上午,才賺了幾毛錢,如果搭上這個大袋子,那就……”
“快點吧!”聲音有些不耐煩了。
“小袋不是剛好裝嘛,給一個大袋,我還真劃不來哩。”老販吞吞吐吐地說。
“嘿!沒見過像你這樣做生意的,不買了!”少婦將手中裝好的菜摔在擔(dān)子上,好看的鳳眼斜向老販,“來來,把錢退給我!”
老販氣得已不能言語,只能哆哆嗦嗦從褲袋點出幾張皺巴巴的毛票,點了點,交給少婦。他無助地抬頭望向遠處——這時路上只零星走過幾個行人,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沒人注意到他的無奈與委屈。一大早,每個人就已經(jīng)這么忙碌,一日之計在于晨,這話當(dāng)真沒錯。
少婦接過錢,數(shù)都不數(shù)一下,就將錢扔進手提袋。她蹲下身將放在擔(dān)子旁的袋子提起來,見老販正側(cè)身望著遠處,便迅速從菜擔(dān)中捏了兩三個青椒丟入自己的袋子中,起身,裊裊婷婷地離去了。
這時,雨突然大起來,雨點打在地上、菜上,砸出了朵朵水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