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的“勤”字析

摘要：“勤”字不僅是曾國藩的興家、發家、個人謀生，強身健體之根本，而且還是修身、齊家、治軍、用人、為官之準則。當然也是曾氏創建理想和諧家族社會思想的一部分。

關鍵詞：曾國藩；“勤”；修身；齊家；為官；準則

中圖分類號：Ｇ122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2－0056－03

曾國藩，中國近代湘藉名人，湘軍及洋務派首領，因殘酷鎮壓太平天國及處理天津教案被人斥之為“漢奸”、“賣國賊”、“劊子手”。當然也有人給予他很高的評價：“曾文正者，……立德、立言、立功三并不朽，所成就震古鑠今而莫與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歷百千艱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銖積寸累，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勇猛精進，卓絕堅苦，如斯而已，如斯而已。”[1]

筆者無法為曾國藩作出什么結論，僅對《曾國藩全集》中所出現的“勤”字作一辨析，以圖說明這一蓋有史以來不一二睹之“大人物”的獨道之處。

一、內容：勤則壽，逸則夭

（一）勤為謀生、興家、發家之本

在曾國藩的眾多家書、奏稿及朋僚函稿中，“勤”字的內容極為廣泛，但總的來說，“勤”字對于個人及家族來說是不可缺少的。

1、勤為立足、被人信用之本。

同治九年十一月曾國藩對兒子紀澤、紀鴻說：軍興以來，每見人有一材一技，能耐勞苦者，無不見用于人，見稱于時。“不慣勞作者，皆唾棄于時，饑凍就斃，故勤則壽，逸則夭。”[2]

2、“勤”是一個家族的生存和發展的根本。

咸豐四年七月，在曾國藩給他的幾位兄弟的信中說，“家中兄弟子侄，總宜以勤敬二字為法，一家能勤能敬，雖亂世亦有興旺氣象，一身能勤能敬，雖愚人亦有賢智風味。”[3]

咸豐十年閏三月，曾國藩在一封家書中說：“論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岡公為法，大約八個字訣，其四字，即上年所稱‘書，蔬，魚，豬’也，又四字即曰‘早，掃，考，寶’。”[4]在此，“書”字即為“讀書”；“蔬、魚、豬”即為農耕。而早、掃即為勤的表現。

同治六年五月，曾國藩對歐陽夫人說：“居官不過是偶然之事，居家乃是長久之計，能從勤儉耕讀上做好規模，雖一但罷官，尚不失為興旺氣象。若貪圖衙門之熱鬧，不立家鄉之基業，則罷官之后便覺氣象蕭索，凡盛必有衰，不可不預為之計。望夫人教訓兒孫婦女常常作家中無官之想，時時有謙恭省儉之意，則福澤悠長。”[5]為創建理想和諧發展的家族社會，曾國藩把“勤”提到了一個非常高的程度，他反復強調“勤”的重要性，“而一家之中勤則興，懶則敗，一定之理。”[6]

咸豐五年八月曾國藩在給他幾位兄弟的信中說：“甲山、甲五等兄弟總以習勞苦為第一要義，……一日不勤，將則有饑寒之患，則子弟漸漸勤勞，知謀所以自立矣。”[7]為使家人養成勤勞品德，的勤勉家風，曾國藩對夫人、子侄、兄弟及家中一概人等都作出了極為嚴格的規范，他囑咐歐陽夫人“……內而紡績做小菜，外而蔬菜、養魚，款待人客，夫人均須留心。吾夫婦居心行事，各房及子孫皆依以為榜樣，不可不勞苦，不可不謹慎。”[8]并囑咐各位兄弟，“子侄輩總宜教之以勤，勤則百弊皆除。”[9]

（二）貴有恒

在曾國藩看來“勤”字工夫不僅僅是早起，而且貴在有恒。道光二十四年十二月他在給幾位兄弟的信中談到讀書的心得時說：“現看《莊子》并《史記》，甚善。但做事必須有恒，不可謂考試在即，便將未看完之書丟下。必須從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將《史記》看完，則以后看書不可限量，不必問進學與否也。賢弟論袁詩、論作字亦皆有所見，然空言無益，須多做詩多臨帖乃可談耳。譬如人欲進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進京程途，亦何益哉？”[10]

同治二年十二月曾國藩在給他的侄兒征瑞信中又說：“勤字功夫，第一貴早起，第二貴有恒；儉字功夫，第一莫著華麗衣服，第二莫多用仆婢雇工。凡將相無種，圣賢豪杰亦無種，只要人肯立志，都可以做得到的。侄等處最順之境，當最富之年，明年又以最賢之師，但須立定志向，何事不可成？何人不可作？”[11]

在《辭海》中所列舉的勤字釋義有：其一，勞：“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熟為夫子？”其二，愁苦：“民有三勤……政善而吏惡，一勤也；吏善而政惡，二勤也：政吏駢惡，三勤也。”《楚辭·七·自然》李軔注，勤、苦。“居愁勤其誰告兮！”[12]在中國近代愛國外交家薛福成的《南洋諸島至富強說》一文中也說，“中國之人秀者、良者、精敏者，勤苦而習勞者，無不有之。”[13]概而言之，曾國藩的的“勤”字與《辭海》中“勤”字同義，即為能耐勞、吃苦，可以一句話概括，男子勤于耕讀，全家男女老少以黎明早起為第一要義，加上持之有恒。只有這樣家族成員人人才都有發展的機會。

二、運用

（一）勤字改勞，習勞，耐勞苦，以勤取人。

按曾國藩之說，勤字不僅僅是興家、發家、謀生、創建理想和諧家族社會之關鍵，同時也是治軍、用人、為官之準則。

曾國藩說：“勤則有才而見用，逸則無能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祗欽仰，逸則無補于人，而神鬼不歆。”[14]顯而易見，此處的勤字也是習勞，耐勞。為創建一支不同于八旗綠營軍的軍隊，“勤”字已進入了曾國藩治軍用人之理念。曾氏采取了以“勤”治軍，以“勤”取人之原則。湘軍中被保舉的將士無一不是吃苦耐勞之士。

在咸豐三年六月保舉參將塔齊布、千總諸殿元奏折中說：“當此之時，求足以稍紓君父之憂者，蓋莫先于得人。而得一文臣，尤莫如得一武將。……惟查升用游擊署撫標中軍參將事塔齊布，忠勇奮發，習勞耐苦，深得兵心。……。又有準補千總武舉諸殿元，精明廉謹，膽通過人，管帶辰勇百人，操練日久，各有兼人之藝。……當湖南防堵吃緊之際，獎拔一人，冀以鼓勵眾心。”[15]在此僅以塔齊布，諸殿元為例，其他人士恕不一一列舉。

在提拔管理人員及科技人員之時，被保舉人的學識和才干與“勤”是同等的。

提拔陳蘭彬時，曾氏給予的評語是：“該員實心孤詣，智深勇沉，歷練既久，斂仰才氣，而精悍堅卓，不避險艱，實有任重致遠之志。”“將來肄業西洋各事，必能實力講求，悉心規劃”。1872年，陳氏由曾國藩領銜奏準與容閎率領第一批幼童赴美留學。[16]

曾國藩給予出使美國的容閎的評語是：“該員不避險阻，涉歷重洋，為時逾兩年之久，計程越四萬里而遙，實與古人出使絕域，其難相當，應予獎勵，以昭激勵。”[17]

不僅是曾國藩用人以勤，湘軍的其他的領導人，如左宗棠。在西北及陜甘地區所進行的人事安排亦是以勤用人，以耐勞取人。

（二）勤字改勞：為官不提勞苦，不夸功

按曾氏之說，居家需勤，治軍需勤，在外為官更需勤。作為一名官員，當勤字改為勞字，就要習勞苦、耐勞。如果“勤”字改為“勞”字，那么勤字的含義不僅在于習勞、耐勞了，而勤字轉化成了為官準則，為官者應不提勞苦，不夸功。勞而不怨，勞而無悔。在同治元年九月的家書中，曾國藩要求“吾兄弟既誓拼命報國，無論如何勞苦，如何有功，約定終始不提一字，不夸一句。”[18]因為“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謀僅占十分之三，天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積勞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即非享福之人。此次軍務，如克復武漢、九江、安慶積勞者即是成名之人。天意已稱十分公道，然而不可持也。吾兄弟但在積勞二字上著力，成名二字則不必問及，享福二字則更不必問矣。”[19]

按曾氏之說，僅僅不提勞苦，不望封侯還不夠；還要不自夸，不搞自我宣傳，歌功頌德。同治元年，曾國藩的家人準備修建詞堂，為曾氏家族歌功頌德，同年十一月他寫信給兄弟澄侯國潢，要求不修曾氏先祖和溫甫、季洪兄弟祠堂：“南塘竟希公祠宇亦盡可不起。湖南作督撫者不止我曾姓一家，每代起一祠堂，則別家恐無此例，為我曾姓所創見矣。沅弟有功于國，有功于家，千好萬好，但規模太大，手筆太廓，將來難乎為繼。儉以養廉，直而能忍。”[20]

同治二年正月曾國藩在給兄弟曾國荃的信中語重心長地說：“吾兄弟報國之道總求實浮于名，勞浮于賞，才浮于事。”[21]始終做到“知不知，壹聽人；順不順，壹聽之天而已。[22]

三、評析

從上可以看出，“勤”是曾國藩修身、齊家、治軍，為官之準則。當然這不是唯一之準則。那么這一準則又從何而來呢？

（一）來源一：家庭影響，“吾家累世以來孝弟勤儉”。

曾國藩祖籍衡陽，清初遷于湘鄉縣荷塘鄉大界里，嘉慶十三年，他祖父又把家遷到白揚坪。祖父是一個善于經營鄉下土財主，據說年輕時是一個不事產業的二流子，但后來接受人家的勸告，從此，終生未明而起，苦心治理自己的家業。當時他家有一部分梯田，垅峻如梯，田小如瓦，耕作起來很不方便。他帶領長工鑿石開垠，日夜苦干，為家業興旺，他督率家人耕田種菜，養魚喂豬，彼此雜作，無稍空間。曾國藩總結的男子勤于耕讀，“考、寶、早、掃、書、魚、疏”則來源于此[23]。

曾國藩曾在給他的侄兒紀瑞信中說：“吾家累世以來，孝弟勤儉。輔臣公以上吾不及見，竟希公、星岡公皆未明即起，竟日無片刻暇逸。竟希公少時在陳氏宗祠讀書，正月上學，輔臣公給錢一百，為零用之需。五月歸時，僅用去一文，尚余九十八文還其父。其儉如此。星岡公當孫入翰林之后，猶親自種菜收糞。吾父竹亭公之勤儉，則爾等所及見也。今家中境地雖漸寬裕，侄與諸昆弟切不可忘卻先世之艱難，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24]

（二）來源二，閱讀歷代經典著作，接受中華文化之精華

曾國藩是個講究讀書的人，中國傳統文化精品中的經、史、子、集曾國藩均加以閱讀，并寫讀書筆記。咸豐九年四月，曾國藩在給兒子曾紀澤的信中寫到：“余于《四書》、《五經》之外，最好《史記》、《漢書》、《莊子》、韓文四種；……又好《通鑒》、《文選》……。早歲篤志為學，恒思將此十馀書貫串精通，略作札記，仿顧亭林、王懷祖之法。今年齒衰老，時事日艱，所志不克成就，中夜思之，每用愧悔。澤兒若能成吾之志，將《四書》、《五經》及余所好之八種一一熟讀而深思之，略作札記，以志所得，以著所疑，則余歡欣快慰”。[25]

1、荀子好稱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勞也。

通過對古代典藉的閱讀，曾國藩認識到“勤”字既是古人之行為規范，更是古代帝王、名人之所以立德、立言、立功之根本。同治九年十二月，曾國藩在家書中說：“古之圣君賢相，若湯之昧旦丕顯，文王日昃不遑，周公夜以繼日坐以待旦，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無逸》一篇，推之于勤則壽考，逸則夭亡，歷歷不爽。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煉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而后可以增智慧而長才識。為天下計，則必已饑之溺，一夫不獲，引為余辜。大禹之周乘四載，過門不入，墨子之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故荀子好稱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勞也。”[26]

如果將上文與《論語》中的：“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27]《論語》中的“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28]《孟子》中的“舜發于畎畝傅之中，傳說舉于版筑之間……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志，曾益其所不能。”[29]仔細對照，曾國藩的 “勤”與中華文化的關系也就不言自明了。

2、數十年的為官經歷：認為官宦之家難以長久。

在曾國藩看來，讀書和農耕同為謀生之根本。當然這源于中國傳統之觀念，“學而優則仕”和“農為天下之大本也”。曾國藩通過為官經歷，耳聞目睹無數大家族的由盛入衰，他深感，仕宦之家難以長久，而只有耕讀之家、商賈之家中勤儉者才可長久。道光二十九年四月，曾氏在家書中寫道：“吾細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盡。其子孫始而驕佚，繼而流蕩，終而溝壑，能慶延一二代者鮮矣。商賈之家，勤儉者能延三四代；耕讀之家，謹樸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則可以綿延十代八代。我今賴祖宗之積累，少年早達，深恐其以一身享用殆盡，故教諸弟及兒輩，但愿其為耕讀孝友之家，不愿其為仕宦之家。[30]

“李林甫、盧懷慎輩，何嘗不位極人臣，舄奕一時，詎得謂之賢肖哉？予自問學淺識薄，謬膺高位，然所刻刻留心者，此時雖在宦海之中，卻時作上岸之計。要令罷官家居之日，己身可以淡泊，妻子可以服勞，可以對祖父兄弟，可以對宗族鄉黨。”[31]如果真正理解曾國藩所說的這幾句話的含義，那么對《曾國藩全集》中的“勤”字含義也就完全領會了。

綜上所述，可以作出這樣的結論：“勤”是曾國藩修身、齊家、治軍、為官之準則。該準則是中國古代文化與曾國藩為官現實之結合；宗旨是在獲取功名之時，也能使自己的家族社會理想和諧地延續下去。如果讀者真正領會了曾國藩勤字之含義，而對于曾國藩在奪取天京之后，立即“裁撤湘軍”，“自請開缺辭爵”，功成身退，告老還鄉的低調舉措不會加以猜測了。同時也會對梁啟超給予曾國藩的評價中的“受之以虛，將之以勤，植之以剛，貞之以恒，帥之以誠”深表贊同。由此可見，曾國藩對“勤”字的釋義，也是曾國藩將修身、齊家、為官完美結合之典范，這就是他的自慨之道。“自慨之道云何，亦不外乎清、慎、勤三字而已。吾近將……勤字改勞字。”[32]筆者認為，這就是曾國藩這位大人物的獨道之處。因為他為官能以“勤”字自惕、自慨。

參考文獻：

[1]鄧立勛編著：《曾國藩傳》，海南出版社1996年版，第1頁。

[3][4][6][7][9][10][25][30][31]《曾國藩全集#8226;家書》，（一）岳麓書社1987年版，第267、536、261、306、301、102、477、187、187頁。

[12]《辭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9年版，第580頁。

[13]王欣芝編《薛福成選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25頁。

[15]《曾國藩全集#8226;奏稿》（一）岳麓書社1990年版，第61頁。

[16][17]成曉軍：《曾國藩的幕僚們》，東方書社2000年版，第419、434頁。

[2][5][8][11][14][18][19][20][21][22][24][26][32]《曾國藩家書二》，岳麓書社1987年版，第1395、1338、1034、1067、1395、878、1057、1058、926、878、1066、1395、833頁。

[23]朱東安：《曾國藩傳》，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8頁。

[27][28][29]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81、98、3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