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建筑的象天法地意象

摘要： 建筑城市方面中國在先秦秦漢之際就已注意象天法地，這是淵源于中國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古人認(rèn)為天人相類、相同，因而天人相通，并且有意象之中的通天的神秘之處昆侖山，有通天的神木建木，所以中國建筑城市特別重視城市中心和中軸線，城市周圍則建成象征天上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環(huán)繞的模式，其根本目的就在于占據(jù)通天、通神的這個神秘特點，以便與天溝通，達(dá)到知天之意、得天之命、循天之道、邀天之福的目的。

關(guān)鍵詞： 象天法地；天人合一；九州；建木；四象

中圖分類號：Ｇ129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2－0076－03

一、中國古代建筑的象天法地

中國古人建筑緘市在很早的時候就注意象天法地，《吳越春秋》卷第四《闔閭內(nèi)傳》說：“子胥乃使相土嘗水，象天法地，造筑大城。周回四十七里，陸門八以象天八風(fēng)，水門八以法地八窗。筑小城，周十里，陵門三，不開東面者，欲以絕越明也。立閶門者，以象天門，通閶闔風(fēng)也。立蛇門者，以象地戶也。闔閭欲西破楚，楚在西北，故立閶門以通天氣，因復(fù)名之破楚門”[1]。又卷第八《勾踐歸國外傳》說：“范蠡乃觀天文，擬法于紫宮，筑作小城，周千一百二十二步，一圓三方。西北立飛翼之樓，以象天門；為兩蟉繞棟，以象龍角。東南伏漏石竇，以象地戶：陵門四達(dá)，以象八風(fēng)”[2]。伍子胥和范蠡立閶門、飛翼之樓以象征天門，立蛇門、伏漏石竇以象征地戶，并筑象征紫(微)宮的小城。

秦始皇作阿房宮也是象天法地，《史記#8226;秦始皇本紀(jì)》載：“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為闕。為復(fù)道，自阿房渡渭，屬之咸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3]。修一條復(fù)道，自阿房宮跨過渭水，連接到咸陽，以象征天極的閣道跨越銀河直抵營室的景象。其意象就是將咸陽比擬成天極，象征天上的紫微宮，而渭水就是意象中的天河。后來皇帝所居的宮城就叫做紫宸殿或稱紫禁城。

秦始皇的墓地也講究象天法地，《史記#8226;秦始皇本紀(jì)》載：“始皇初即位，穿治酈山，……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jī)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4]。“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就是將象天法地運(yùn)用于陵墓的修造上。

后來西漢長安城的修筑也力求象秦都咸陽那樣的象征天極。日本三浦國雄先生在《風(fēng)水與城市形象》中說：漢長安城的“南側(cè)的城墻模仿南斗星，北側(cè)的模仿北斗星”[5]。所以長安城又叫斗城，這是古人天人合一、象天法地的改造，也是孔子所言：“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的說法在城市建筑上的具體運(yùn)用[6]。

三國時期吳國的管輅相墓最早采用了天上的四象，《三國志#8226;魏書》卷二十九《方技傳》載：“輅隨軍西行，過毌丘儉墓下，倚樹哀吟，精神不樂。人問其故。輅曰：‘林木雖茂，無形可久。碑誄雖美，無后可守。玄武藏頭，蒼龍無足，白虎銜尸，朱雀悲哭，四危以備，法當(dāng)滅族。不過二載，其應(yīng)至矣。’卒如其言”[7]。說明管輅是最早用四象的理論來判斷毌丘儉墓的吉兇的。

古人最為典型的象天法地的建筑就是明堂。古人為了溝通天地人神，特別建有與天溝通的場所靈山、靈臺，《山海經(jīng)》傳說溝通天地之所為“靈山”，或稱“靈臺”，漢代又經(jīng)常與明堂為一物。關(guān)于明堂的形制， 《大戴禮記》的《明堂》篇記載：“明堂者，古有之也。凡九室：一室而有四戶、八牖，三十六戶七十二牖。……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堂高三尺，東西九筵，南北七筵，上圓下方。九室十二堂，室四戶，戶二牖，其宮方三百步，在近郊，近郊三十里”[8]。由此可知，明堂九室布局是二九四、七五三、六一八，就是象征地面九州。據(jù)《禮記#8226;月令》載，天子春天三月居?xùn)|邊青陽三室，夏天三月居南邊明堂三室，秋天居西邊總章三室，冬天居北邊玄堂三室。另每季抽出十八天，居中央太廟太室[9]。設(shè)想天子隨著天時的變化而居住不同的方位，以實現(xiàn)“贊天化育”的目的。

有人認(rèn)為明堂與古代觀天、通天、通神的靈臺為同一建筑物的不同部分。盧植《禮記注》曰：“明堂即太廟也。天子太廟，上可以望氣，故謂之靈臺；中可以序昭穆，故謂之太廟；圓之以水，似辟，故謂之辟雍。古法皆同一處，近世殊異，分為三耳”[10]。《三輔黃圖》載：“明堂所以正四時，出教化，天子布政之宮也”[11]。《白虎通德論》卷四辟雍云：“天子所以有靈臺者何?所以考天人之心，察陰陽之會，揆星度之證驗，為萬物獲福無方之元。……天子立明堂者，所以通神靈，感天地，正四時，出教化，宗有德，童(重)有道，顯有能，褒有行者也”[12]。清楚地說明了靈臺、明堂的政治教化功能，首在通天、通神，次在行政、教化；通天、通神也是為了行政教化。所以，我們可以看到，古人所謂明堂，就是古人觀天、通天、通神的場所，其形制就是象天法地，應(yīng)該是古人的宇宙模型。古人對明堂這么講究，其根本目的就是通過通天，借助于天的力量來組織人間的秩序。

二、象天法地的思想淵源

1、天人合一與整體思維模式

中國古代的建筑之所以建成象天法地的意象，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中國古代哲人早有天人合一的觀念，天人合一是一個大問題，擬另文專論。但由于天人合一觀念的影響，古人在體認(rèn)宇宙萬物時，總是按照天、地、人、物的思路來思考的。《易#8226;系辭下傳》第二章說：“古者包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13]。其實這不只是包羲氏作八卦的方法，而是中國古人傳統(tǒng)的認(rèn)識和解釋事物的方法。認(rèn)識和解釋事物時總是將天地人物聯(lián)系在一起。注意仰觀天象，俯察地理，近取諸身，遠(yuǎn)取諸物，以求全面整體地把握宇宙萬物。因而建筑房屋、城市時也將天地人都考慮進(jìn)去，以求得人與天地的和諧相處。

2、天人相通

中國古代的建筑建成象天法地的意象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中國古人認(rèn)為，人可以通天通神。《國語》卷十八楚語下載：“昭王問于觀射父曰：‘《周書》所謂重、黎實使天地不通者，何也?若無然，民將能登天乎?’對曰，‘非此之謂也。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圣能光遠(yuǎn)宣朗，其明光照之，其聰能聽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14]楚昭王所問之事，在《尚書，呂刑》中也有記載，其文曰：“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絕苗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絕地天通，罔有降格”[15]。《山海經(jīng)》載其事發(fā)生在日月山，其文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樞也。吳■天門，日月所入。有神，人面無臂，兩足反屬于頭山，名曰噓。顓頊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獻(xiàn)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處于西極，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16]。

觀射父回答楚昭王時是否認(rèn)了天地間有實際的物質(zhì)性的通道。但楚昭王所問并不非完全無稽。中國古代的神話中，天地間確實存在著通道，這種通道主要是在山上，如《山海經(jīng)#8226;海外西經(jīng)》說：“巫咸國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從上下也”[17]。《山海經(jīng).大荒西經(jīng)》也說：“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入。有靈山，巫咸、……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愛在”[18]。后來，《淮南子#8226;地形訓(xùn)》作了最典型、最完備的描述，這個通道就是中國神話中著名的昆侖山：“昆侖之邱，或上倍之，是謂涼風(fēng)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謂懸圃，登之乃靈，能使風(fēng)雨；或上倍之，乃維上天，登之乃神，是謂太帝之居”[19]。并認(rèn)為天的高度約九萬里，而昆侖山“高萬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20]。上通于天的“懸圃”亦作“縣圃”或“玄圃”，《楚辭#8226;天問》說：“昆侖縣圃，其尻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幾里?”王逸注：“昆侖，山名也，在西北，元?dú)馑觥Ｆ鋷p曰縣圃，乃上通于天也”[21]。可見，昆侖山就是古人認(rèn)為神由此上天的通道。

通天之途除昆侖山這樣的名山外，還有一種神木，就是傳說中的建木。《山海經(jīng)#8226;海內(nèi)南經(jīng)》記載道：“有木，其狀如牛，引之有皮，若纓、黃蛇。其葉如羅，其實如欒，其木若■，其名曰建木。在窳西弱水上”[22]。郭璞注曰：“建木，青葉紫莖，黑華黃實，其下聲無響，立無影也”[23]。袁珂案曰：“《海內(nèi)經(jīng)》云：‘南海之內(nèi)，黑水青水之間，有九丘，以水絡(luò)之，名曰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名曰建木，百仞無枝，上有九■，下有九枸，其實如麻，其葉如芒。大皞爰過，黃帝所為。’”[24]《淮南子#8226;地形訓(xùn)》曰：“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日中無景，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25]。《呂氏春秋#8226;有始覽》曰：“白民之南，建木之下，日中無影，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26]。可見，建木就是古人意想之中的通天之梯。其高百仞無枝，位于天地之中，在正午時分的太陽正好在建木之頂，故而日中無影。所謂“無響”，就是沒有回聲。《玉篇#8226;音部》曰：“響，虛兩切，應(yīng)聲也”[27]。一般情況下，在山谷之中呼叫有回聲，但由于建木位置極高，直達(dá)天庭，“眾帝所自上下”，所以呼而無響。所謂“天地之中”，就是古人所說的宇宙中心。

中國古人在建筑房屋時也曾將天地人一起考慮，注意象天法地，把房屋建成宇宙模型，如山西芮城東莊F201復(fù)原形狀[28]。這樣一個原始的穴居或窩棚，其實就是一個簡單的宇宙模型，窩棚中立有一根中柱，以象征通天的建木。為了保證中柱的牢靠，中柱根部四周通常要培土，這些土就象征通天之處的昆侖山。

古人為了通天，有的房屋則將通天的建木立在屋頂。1982年發(fā)掘的紹興坡塘306號戰(zhàn)國墓中，出土了一件銅質(zhì)建筑模型，其屋頂為四角攢尖形，頂心立有一根斷面為八角形的柱子，柱高7厘米，柱頂臥一大鳥，柱各面飾S形勾連云紋。值得注意的是屋頂上斷面為八角形的柱子和柱頂上的一只鳥，研究者認(rèn)為這根柱子就是傳說中的建木，這只大鳥就是代表日神的鶉鳥。鶉鳥就是鳳。《禽經(jīng)》說：“赤鳳謂之鶉”[29]。《山海經(jīng)#8226;西山經(jīng)》郝懿行疏曰：“鶉鳥，鳳也”[30]。在同墓中出土有一丹鳳朝陽為主體紋飾的銅器，可以作為佐證，因為鳳鳥就是日月神中的日神[31]。這銅屋的平面就象征大地。古人認(rèn)為大地的形狀是東西略長于南北的平面。《呂氏春秋#8226;有始覽》說：“天地之東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32]。唐代徐堅等編的《初學(xué)記》就認(rèn)為：“八極之廣，東西二億三萬三千里，南北二億三萬一千五百里；夏禹所治四海內(nèi)地東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33]。

在中國建筑史上，與神話傳說中的建木意象類同的柱子又稱天柱，或稱天樞。《資治通鑒》載；武則天天冊萬歲元年“夏，四月，天樞成，高一百五尺，徑十二尺，八面，各徑五尺。下為鐵山，周百七十尺，以銅為蟠龍麒麟縈繞之；上為騰云承露盤，徑三丈，四龍人立捧的火珠，高一丈”[34]。天樞上的四龍人所捧火珠，與坡塘銅屋柱上的大鳥一樣，都是太陽的象征。《水經(jīng)注》卷一引東方朔《神異經(jīng)》也描述了這種銅柱和神鳥，其文曰：“昆侖有銅柱焉，其高入天，所謂天柱也”[35]。

在中國歷史上長期存在著將天下劃分為九州的設(shè)想。《禮記#8226;王制》說：“凡四海之內(nèi)九州，州方千里”[36]。鄭玄注曰：“方三千里，三三而九，方千里者九也，其一為縣內(nèi)，其余八各立一州，此殷制也”[37]。顯然，《王制》所提供的九州模式是在一個大方框中劃一個井字分割成九個小些的方塊。至戰(zhàn)國時期的鄒衍又提出大九州說，他說：“儒者所謂中國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nèi)自有九州，禹之序九者是也，不得為州數(shù)。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38]。這實際上是將《王制》的九州模式擴(kuò)大的結(jié)果。不論是九州，還是大九州，都強(qiáng)調(diào)中國居世界之中，所謂居中，就是可以占據(jù)通天的場所。

中國古代的城市建筑特別講究擇中布局。所謂擇中，實際上就是強(qiáng)調(diào)通天的神柱建木這個中心位置。《考工記#8226;匠人》說：“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jīng)九緯，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39]。這個“國”即指王城，這一布局實與九州的設(shè)想類同，是其縮小的模型，并在井字的中央一格安捧宮城。因為都城的中央是政治與宗教的核心部分，其建筑物應(yīng)該建得高大一些，也與昆侖之形態(tài)、意義和位置相合。營國制度不僅是九州式的宇宙圖形，而且還體現(xiàn)了古人對宇宙規(guī)律的體認(rèn)。

《逸周書#8226;武順》說：“天道尚左，日月西移；地道尚右，水道東流；人道尚中，耳目役心”[40]。說明這一布局就是按古人設(shè)想的天道、地道、人道的運(yùn)行安排的，這也就是營國制度中為什么要“左祖右社”的道理。而后來歷代的宮城都建在都城之中，就是強(qiáng)調(diào)人道尚中。北魏洛陽、北宋東京、元代大都、明清北京等都城的規(guī)劃都與《考工記》營國制度有著淵源關(guān)系，將宮城放在中心。

其實，建筑設(shè)計和布局中對中心和中軸的重視，中外皆然，但中國卻有它的獨(dú)特之處。首先，中國人對中心或中央的強(qiáng)調(diào)，在許多場合是超出了感覺范圍的東西；其次是不僅強(qiáng)調(diào)視覺的中軸，而且特別關(guān)心地域的中心；第三是對中央的占有是一種特權(quán)。

中國人對“中心”的重視，最明白的表現(xiàn)就是將自己的生棲繁衍之地稱作“中國”，中國就是指位于天地中央的部分。因為中國人認(rèn)為中央乃是溝通天地的關(guān)鍵之處，所以認(rèn)為自己住在中國這一片熱土就有著強(qiáng)烈的自豪感和自重感。而后來風(fēng)水術(shù)進(jìn)一步將這些東西演化，將這一神秘的中心稱為所謂的“穴”。穴的周圍有天上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象環(huán)繞。因而，風(fēng)水所尋求的這個“穴”，其實就是在地上能通天、通神的一個神秘的點。所以，古人建筑追求象天法地的根本目的就是與天溝通，以便知天之意，得天之命，循天之道，邀天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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