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治之道，首重人才

摘要： 康熙在萬機之暇，通讀《左傳》等傳統典籍，作評論計1396條。本文選讀有關《左傳》的10余條評論，以期從中管窺康熙的人才觀，同時也希望對后人正確評價康熙有所助益。

關鍵詞： 康熙；古文評論；左傳；人才觀

中圖分類號：Ｇ129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2－0094－03

《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第三集的“雜著”中有一類“古文評論”，共計1396條，是康熙“機政之暇”瀏覽經史并結合治國之道所談的心得。其中有關《左傳》的評論就有八十一條，它涉及了政治、軍事、外交、文學、人才管理等各個方面，而有關人才的看法也有十幾條。這些評論自有其歷史和階級局限，但康熙的用人之道即使在現代化的今天依然有其現實意義，值得后人、特別是為政者借鑒。

一、尊賢重才

人才之于國家，得之則安，失之則傾。歷史已經證明，大凡重視人才的統治者，無不強調人才的重要性。紂王誅“三仁”(微子、箕子、比干)而殷亡，武王得姜尚而周興?？滴跎钪瞬艑τ凇爸螄教煜隆钡闹匾?，“致治之道，首重人才”，故而他能在思想意識的深處對人才予以高度重視，樹立了一種正確的人才觀。

康熙這種正確的人才觀的形成得益于他善于借鑒歷史。據《左傳》記載，僖公二十八年，晉楚城濮之戰，晉勝楚敗。昭公五年，晉平公嫁女于楚，韓起、叔向護送至楚國，楚靈王為報城濮之戰失敗的一箭之仇而想出一條計謀：“晉，吾仇敵也。茍得志也，無恤其他。今其來者，上卿、上大夫也。(注：韓起為上卿，叔向為上大夫)若吾以韓起為閽，以羊舌肸為司宮，足以辱晉，吾亦得志也?！钡故瞧浯蟪嫁締⒔智宄x國的形勢，認為“韓賦七邑，皆成縣也(注：韓氏收七邑之賦，此七邑皆大縣)；羊舌四族，皆強家也?！盵1]韓起、叔向是當時晉國的兩個最大的家族，人才薈萃，他們若被辱，晉人必然“奮其武怒，以報其大恥”，受其害的反是楚國。所以最后楚靈王聽從勸諫，“厚為韓子禮”，送其回國?？滴跻虼擞懈卸l：“韓起叔向，皆晉之賢。是時晉國人材方盛，故楚畏之，而不敢辱。古云：‘山有猛獸，藜藿為之不采’。于此益信?！盵2]韓起，叔向，都是晉國的賢臣。國有卓異之士，鄰國亦不敢欺負，猶如山有猛獸而藜藿都受到庇護一樣。這樣的評述在他的“隨季梁勸修政”一則中有幾近同樣的表述“季梁在，而楚不敢伐隨；宮之奇行，而晉即舉虞。合二國之事觀之，可以見用賢之效矣?！盵3]康熙從正反兩個方面闡明“用賢”的重要性，表明了他推行“賢人治國”的意愿。

康熙治國的史實，也充分論證了此言的深刻性。例如他從平定三藩的軍事實踐中認識到重用漢將、漢軍的重要。收復陜甘、進兵川貴，以至攻進吳三桂昆明老巢，就是由于重用著名的“西北三漢將”張勇、趙良棟和王進寶而取得的輝煌戰果。又如姚啟圣從一介知縣，旋升為布政使，不久又被提升為福建總督，就是因為他精通海疆事務。當康熙看到姚啟圣第一次奏報恢復福建地方和整頓軍隊的方案時，高興地況：“閩督今得人?！眴⒂靡⑹ナ聦嵣蠟橐院笫栈嘏_灣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進一步證明了人才對于國家的重要性。正如他曾在詩中所詠：“桂樹清光掛碧天，云開萬里塞無煙。遠人向背在敷政，惟在籌邊與任賢?！盵4](《古北塞上望月》)

二、選賢舉能

重視人才是治國安邦的前提，但選擇什么人為其政治服務，不同的階級有不同標準?？滴踹x才標準當然是“德才兼優”。其中“德”的內涵，主要包括兩方面：首要的是“忠君循分”，其次是“潔己愛民”?！爸揖帧本褪侵艺\君王，履行本職工作。他曾在《古文評論#8226;左傳》“晉卿讓功”一則中說：“此篇僅百余言，所以處父子、君臣、僚友之道皆見?！盵5]成公二年，晉楚交戰，晉軍凱旋，面對國君的犒勞，范文子、郤克、欒書等晉軍將領們都不居功，顯示出極好的品德。故他認為國家用人，才能優長固然足以任事，“然秉資誠厚者亦于佐理有裨”。而“潔己愛民”則指廉潔自律，愛民如子?？滴踉啻沃赋觯骸霸O官原以愛養民生?！庇纱丝梢娍滴跽J為才優固足以辦事，但安分守己者深可倚重，清廉者可于亂世安民。所以，他說還是“才德兼優為佳”。

當然，在德才兼備的前提下，康熙往往把“德”放在首位。這也可以從他對《左傳》的評論中體現出來：“卿大夫，民之表也。堂陛之上，有競進之心，無恬讓之雅，何以化民成俗?晉諸卿偕讓于上，民以大和，表正影端，其捷如此?！盵6]襄公十三年，晉悼公綿上治兵，意欲安排士匄為中軍主帥，但士匄以“伯游(荀偃)長”而推辭，自己“佐之”；“使韓起將上軍，辭以趙武?！盵7]晉國官員上下絕無私心，極力舉薦賢能為國君所用，顯示出一片和睦的景象，這下如《尚書》所說：“一人有慶，兆民賴之，其寧惟永”。康熙也曾說：“卓異之員，宜以清廉為首列，若非潔己愛民，不得濫叨大典，應如所請。督撫開報卓異，先論守，次淪才?！盵8]山此不難看出，康熙把“德”作為才的首要標準。官吏品行不端，作風不正者，自然在革斥之列?！蹲髠鳌废骞拍?，宋國著名賢臣子罕，面對別人贈送的美玉，不為所動，而是義正辭嚴：“我以不貪為主，爾以玉為寶。若以與我，皆喪寶也，不若人有其寶?！盵9]康熙非常欣賞子罕的高尚行為：“古帝王捐金抵碧，不貴異物，惟賢才是重，稼穡是務，知國家之所寶在此，不在彼也。獻玉而子罕不受，可謂智也。”[10]顯然，康熙在此借對子罕的評價向時人宣布了自己治國用人的指導思想——“惟賢才是重”。

康熙往往將“德”作為選才的首要標準，但他也不輕才。他親政以后，一再申諭選才?？滴醵迥?1686)七月，吏部曾要將翰林官外轉。他說：“翰林官員內，或有不善書法者，或有不能撰講章者，或有不能句讀《通鑒》者，甚有以飲酒宴會為事、博奕為戲者。以讀書立品，思副委用，裨益國事者甚少。今若依部議道缺調用，恐伊等登第之后，未經敭歷，驟任監司，則無才之人，反為僥幸，何所懲創?應以學問不及者，分別一二人降謫，庶眾皆知儆?！盵11]無才者非但不用，而且要加以處分。

有了一套選才標準之后，康熙還非常注意選才的方法，以盡可能網羅天下英才。在此只舉康熙朝常用的廷推保舉法。廷推保舉，古已有之。而被康熙推崇為榜樣的當是《左傳》中“祁奚請老”一則：襄公三年，祁奚請求告老退休，晉悼公問應該找誰來接替他，祁奚推薦解狐。解狐，是祁奚的仇人。晉悼公正打算任用解狐，他卻死了。晉悼公又問祁奚，祁奚回答說“午也可?！逼钗缡瞧钷傻膬鹤印Ｆ钗缛温毢?，忠于職守，政績顯著?！蹲髠鳌返淖髡叻Q贊說：“祁奚于是能舉善矣。稱其仇，不為諂；立其子，不為比；舉其偏，不為黨。”[12]這就是著名的“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的故事?！捌钷煽芍^公矣。”故康熙道：“善善惡惡之間，因有私心，而后有嫌疑，故避嫌，非君子之道也。祁奚之心，忘乎仇與子，而唯才是舉，心如皎日，何復嫌疑?可為后世人臣舉賢之法?！?/p>

廷推保舉，一方面可以發揮大臣們識才、薦才的力量，克服一人選才的局限；另一方面也可以考察臣僚們是否“誠善者善而惡者惡，據實敷奏”?？滴踉眠@種方法選出成批好官。僅康熙二十九年(1690)一次，就得到邵司堯、彭鵬、陸隴其及趙蒼壁等十二人。這些人都是清代公忠為國、潔己律屬、體恤窮民的名臣清官，對“康熙之治”做出過不可忽視的貢獻。

三、使賢任能

“知人善任，用人不疑”是康熙基本的用人之道。國君正確選才用人，進賢退不肖，則國治民安。反之，用人唯親，近諂佞而害賢能，則國亂身亡。所以，康熙在用人上特別謹慎。

康熙的“善任”首先表現為用人所長。他在《左傳》“衛北宮文子相襄公如楚”一則中如此評價：“鄭國多材，亦由子產善于委任，使各用其所長耳”[14]。襄公三十—年，子產相鄭?！蹲髠鳌分杏腥缦掠涊d：“子產之從政也，擇能而使之：馮簡子能斷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貴賤、能否，而又善為辭令。裨諶能謀，謀于野則獲，謀于邑則否。鄭國將有諸侯之事，子產乃問四國之事于子羽，且使多為辭令：與裨諶乘以適野，使謀可否；而告馮簡子使斷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應對賓客，是以鮮有敗事?！盵15]子產在此可以說真正做到人盡其才。又如“子產論尹何為邑”，襄公三十一年，子產勸阻子皮不要任命完全沒有政治經驗的尹何去做自己封地的長官。山于他態度誠懇，傾心吐露，又能用淺顯的比喻，從不同角度說明道理，使子皮從善如流?？滴醺锌f千：“喻政以美錦，又喻以田獵，所以深著不學而仕之戒?！盵16]

以上都體現了康熙知人善任的用人思想。而康熙實踐這種思想最具代表性的事例當是“靳輔治河”。

康熙二十五年(1686)，河道總督靳輔和于成龍在治理黃河一事上發生爭論。康熙斷事不明，采納了于成龍等人治河方法，而將靳輔罷官，并將靳輔的助手水利專家陳潢下獄。可最終的實踐證明于成龍的開疏河口會引起海水倒灌，而靳輔的方法可行。于是，康熙再次起用靳輔，讓其復任河道總督。及其故后，令接任河道總督于成龍完全采用靳輔之法治河，取得了可喜的成效。事隔十二年后，當康熙再來北運河堤壩處，回想起這段往事，不禁深深自疚：“十月風霜幸潞河，隔林疏葉盡寒柯。岸邊土薄難容水，堤外沙沉易漲波。春末淺夫忙用力，秋深霖雨失時禾。往來踟躇臨淵嘆，何惜分流建壩多。”[17](《看運河建壩處》)

康熙的“善任”還表現為用人不疑。

康熙對秦穆公大膽使用孟明深有同感。短短三年，秦穆公大膽讓孟明帶領秦軍進行了三次大的戰役，即殽之戰、彭衙之役和王官之戰。在前兩次戰役中，孟明都落敗而歸。在這種情況下，秦伯排除干擾，始終對孟明予以充分的肯定，仍啟用孟明。孟明終不負所望，取得了王官之捷，這顯然與秦伯的信任是分不開的?！蹲髠鳌犯叨仍u價：“秦穆之為君也，舉人之周也，與人之壹也。”[18]故康熙也贊嘆道：“秦伯終任孟明以成王官之捷，可為千古用人之法?！盵19]

康熙用人不疑的思想，體現在他敢用有爭議的人才?？滴醵?1683)六月，施瑯奉命率領水師二萬余人，戰船二百余艘，自銅山(今福建東山)出發，進擊臺、澎，經過幾天奮戰，大敗澎湖守軍。鄭軍主力悉數被殲，守將劉國軒潛逃臺灣。施瑯占據澎湖后，對鄭軍實行招撫。鄭克塊見大勢已去，遂同意歸附清廷，實現了和平統一。

施瑯之所以轂成功，就是因為康熙能力排眾議，大膽任用施瑯。因為施瑯是個降將，一部分大臣對他有偏見，但康熙能夠比較客觀地去看待施瑯，使施瑯有機會為國家建功立業，亦可謂“千古用人之法”。

四、人才管理

“端本澄源，源清流潔”這是康熙管理人才的基本思想。

康熙一生，投入頗多的精力研究吏治、整飭吏治。他把吏治和民生緊密連在一起，認為“民生不遂，山于吏治不清。長吏賢，則百姓自安?！盵20]官員貪墨，則民不聊生，被迫鋌而走險，致社會不寧。官吏管理如此重要，康熙自有管理之道：

第一，重點考察高級官吏。

察吏的重點對象當然是權重位顯的高級官吏。其中主要是在京二品以上部院堂官和地方大員總督、巡撫，考察他們是否公忠體國，并以春秋時期晉國主帥范文子為樣板。對范文子，康熙曾這樣評價：“晉楚鄢陵之戰，范文子始終持不輕戰之議，可為老成謀國，不以勝楚而微有矜心也。其論‘外寧內憂’，與孟子‘生于憂患’之言，正相發明?！盵21]成公六年，“晉楚遇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戰?！倍鴪詻Q主張：“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顯然是希望晉國以強大的楚國為假想敵人，讓晉始終保持高度警惕，勵精圖治。即便是以后大勝楚國，他也毫無驕矜之心[22]。有如此“老成謀國”的大臣，上行下效，國家必然大治。

第二，獎廉與懲貪。

這是康熙察吏的重點內容?？滴踉凇豆盼脑u論#8226;左傳》中論“鄭子產論重幣”一則道：“潔己澡躬，臣子之義；悖入悖出，古訓所戒。子產象齒焚身之論，最為深切著明，當官者宜銘諸座右。”[23]何謂“象齒焚身”，即象因為有值錢的象牙而毀了自己。以此為例，告誡為官者當清正廉潔，以免有“象齒焚身”之禍。

他認為：吏治之道，惟有清廉最重。他在《廉靜論》中指出：“吏茍廉矣，則奉法以利民，不枉法以侵民；守官以勤民，不敗官以殘民。民安而吏稱其職矣，吏稱其職而天下治矣。故吏尤以廉為貴也?！盵24]“為了倡導、扶持清廉，康熙一向注意在總督、巡撫等地方大吏中發現并培養清正廉潔的典型，大肆表彰百官，端本澄源，澄清吏治。

他發現和表彰的第一位清官，是兩江總督于成龍。于成龍先后出任廣西羅城知縣、黃州府知府等職務，政績卓著。至康熙十九年(1680)，遷直隸巡撫。上任后，他是非分明，支持廉潔官吏，劾奏貪黷縣令。康熙得知于成龍事跡，親自召見，表彰說：“爾為當今清官第一，殊屬難得?！盵25]并賞白金、良馬、御制詩等，嘉其廉能?？滴醵?1681)底，于成龍升任兩江總督，他到江南后益加勤奮，誡屬吏，革加派，剔積弊，“吏望風改操”?？滴醵?1684)四月十八日，于成龍病死?？滴趼勚?，感慨萬千，稱之為“天下廉吏第一”，加贈太子太保，予謚“清端”，蔭一子入監，并御書“高行清粹”祠額及楹聯賜之。

對于清官，康熙褒獎有加，而對于貪官，康熙則嚴加懲治，絕不手軟。正如他在《左傳》的評論中談及“子產然明論政”時慨言：“為政者，保愛善良，如農夫之育嘉榖：剪除奸慝，如農夫之去惡草，故曰‘政如農功’?！盵26]康熙三十九年(1700)三月，他親自主持，經數年清查，證實工部上自尚書、侍郎以至分司官員，實是一個大貪污集團。于是進一步肯定查治部院大員的重要性，他對滿尚書、侍郎等說：“天下之民，所倚以為塵者，守令也。守令之賢否，系于藩(布政史)臬(按察史)，藩臬之賢否，系于督撫，督撫又視乎部院大臣而行。部院大臣所行果正，則外自督撫，而下至于守令，自為良吏矣。近工部弊端發露，爾等亦知愧否?”[27]繼工部之后，又陸續對其他部院進行整頓。

當然，康熙的人才思想，本質上說是服務于皇權的。但是，康熙的人才思想更有許多開明之處。他之所以能成一代之治君，無疑在他的人才思想中，有許多東西在那時是起了積極作用的。如他強調人才在治國安邦中的重要性，加強教育、重視人才培養，制定德才兼優的選才標準，不遺余力地網羅人才，用人不求全責備、揚長避短、隨才器使等都是中國歷史上長期以來，用人經驗的總結，帶有一定的普遍性。如果剔除其封建的階級性，加以積極的改造，還是可以為后世借鑒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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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四庫全書#8226;皇朝文獻通考》，文淵閣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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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康熙起居注》（第一冊），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84～85、66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