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親自幼青梅竹馬,但在那個風雨如晦的年代,所經受的各方面壓力也是現在的我們無法想象的。
談及自己的父親母親,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故事、言不盡的感激。即便是像我這樣在美國生活多年,早已習慣于西方模式下的簡潔直接、喜怒于色,也像絕大多數含蓄而內斂的中國人那樣,從未親口和我的父母說過一聲“我愛你們”。因此,能有機會通過《英才》雜志講述一些我的家庭故事以表達對父母深切的感念之情,可謂實現了我多年的夙愿。

我的父親是上海人,1970年畢業于上海第二醫學院;母親與父親是同鄉,1970年畢業于清華大學工程化學系,畢業時是全系成績最優秀的學生之一。他們倆是高中的同班同學(期間父親短暫地在北京讀過一陣子書),算得上青梅竹馬,還在讀大學的時候他們就正式確立了戀愛關系。
在那個風雨如晦的年代,他們一直堅守自己的愛情選擇和專業方向,并在大學畢業當年成立了家庭。但等待他們的并不是甜蜜的新婚生活,而是長達11年的聚少離多。就在他們結婚后的第三天,父親就因為工作需要遠赴新疆烏魯木齊,當上了一名軍醫,而母親則進入山東泰安的一所制藥廠工作。
那段歲月對于年輕的父母而言是相當艱難的,除了專業知識無法完全施展、物質條件非常艱苦之外,他們還需要忍受長期兩地分居的痛苦——父親一年才能回家探親一次。就在父母結婚三年后,我出生在了上海。
在上海出生三個月之后,我便和母親一起回到山東泰安。泰山腳下的童年生活,對我來說雖然已是非常遙遠的記憶,但許多點點滴滴的瞬間仍時常在我腦海中閃回。
記得當時每次父親從新疆回家看望我和母親的時候,都會帶上我喜愛的哈密瓜和香瓜子,并帶著我去爬山和游泳,他甚至會非常寬容地“縱容”我和其他農村孩子們一起瘋玩,而不像其他上海知青家長那樣給我們的童年世界圈上嚴格的范圍。
今天想來,他們當時很少限制我些什么,只是指給我看更高更遠的天空,而我現在愿意貼近底層百姓、不喜走所謂“上層路線”的性格也與當時父母的教育方式不無關系。在父親非常有限的探親假期之外,是母親獨自撫養幼小的我。母親是溫婉的女子,那段艱難日子里一個柔弱身影的沉默剛毅,仍是我現在面對難關時的力量源泉。
1981年,歷盡重重波折,我們全家終于團聚在了安徽馬鞍山市。這是父母為相聚不停努力的結果,他們把工作待遇、發展前景全都放在其次,一心只為靠得再近些。父親進入當地的十七冶醫院擔任內科大夫,母親則成為冶金部一所下屬中學的化學老師,我也在馬鞍山度過了自己赴美之前最后的學生生涯。
記得當時我在班上是出名的頑劣(不過成績還好),對此父母采取了“軟硬兼施”的管教策略:一方面,父親在母親“別打腦袋”的勸阻下會用皮尺教訓我;另一方面,他們會按照我不同的考試分數進行不同的獎勵,如果考進前三名還可以回上海過寒暑假。這些經歷對我日后獨立個性和商業意識的形成非常有幫助。
1987年,父親出于事業發展的需要,更出于讓我能接受先進教育的考慮,懷揣著僅有的60美元,獨自闖蕩美國。1987年底,我和母親也離開馬鞍山去和父親團聚,開始了我們全家在大洋彼岸更具挑戰性的生活。
剛到美國,父母都同時打著幾份工,母親甚至有過好幾次打工回家途中被搶的危險經歷,除此以外,他們還被質疑、被漠視,但父母都咬緊牙關挺了下來。那些年,父母為了一家人開創新生活而付出的努力,他們為我所承受的辛勞,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從他們身上,我深刻地體味到了堅忍二字的意義,也越發懂得勤奮和努力的價值,并且理解了尊重與被尊重的辯證統一,這所有的一切對于我此后的學習和工作助益良多。
我在美國的求學之路一直比較順利,從加州大學到西北大學、從醫科到商科,其間雖也有過對于我改換專業的些許爭執,但父母更多地是在背后默默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影響我、保護我和支持我。
記得我當時收到加州大學醫學院的博士錄取函后,一直不敢讓父母知道,因為怕他們因此不讓我去讀商科,直到我被西北大學錄取后才將錄取函給他們看,當時父親唯有苦笑:對于我不能繼承他的醫生職業,父親固然遺憾,但對于我能找到自己真正鐘愛的專業,他確是滿心歡喜的。
從西北大學畢業后,我輾轉于所羅門美邦、荷蘭銀行和美國中經合集團,但都是在加州父母身邊工作。2002年,出于工作需要,我被派往美國中經合集團的北京辦公室工作,必須離開一起生活多年的父母。不能長守膝下,固然有我的無奈,但每次聽到“父母在,不遠游”這樣的句子,總有片刻失神。年過而立,有些話很少跟父母表達,但彼此心中的眷戀,遠隔萬里都是能觸摸到的。
感謝我的父親母親。感謝父親教會我幽默、開朗、達觀的處事態度,母親教給我細心、踏實、周到的做事風格;感謝父母既給了我接受西方先進教育的機會,又格外注重培養我對中華文明的了解和尊重;感謝父母既嚴格又開明、既約束又寬容的教育方式;感謝父母讓我在輾轉中學會篤定、在安寧中懂得進取……感謝父母在過去30多年中給予我的一切。謝謝你們。
我今日的措詞怕是要被父母笑責的,但從點滴細節中體悟到你們的幸福,是我奔忙生活中最溫暖的慰藉和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