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訴訟時效制度適用之基礎在于,切斷久遠的權利義務關系對當事人財產能力和信用的評價之不利影響,維護現時的交易安全和社會之整體秩序。物權請求權之是否適用訴訟時效不能一概而論,而應以是否存在訴訟時效之適用基礎作為考察路徑。依此,物權之“妨害除去請求權”、“妨害防止請求權”以及不動產和依法應為登記并已登記之動產之“返還請求權”不應適用訴訟時效制度,除此之外的物權請求權均得適用訴訟時效。我國物權法對此雖未明確規定,但在適用上應如此理解。
[關鍵詞]請求權;物權請求權;訴訟時效;物權法
[中圖分類號]DF7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07)05-0087-06
訴訟時效制度從羅馬裁判官法確立,迄今依然被廣泛適用。無論基于何種立法例,其適用結果都將對權利人之權利產生減損作用(2),是對民事主體權利限制的民法制度。盡管這與人們通常之民法對權利之保護觀念多有偏差,但其卻彌久而常青,無疑說明這一制度蘊涵著存在的合理性。近年來,隨著人們對《物權法》的關注,請求權和物權之請求權在我國研究愈益升溫,對物權請求權之于訴訟時效得否適用問題,也成了關注的焦點,并且再現了所謂肯定說、否定說與折衷說等林林總總之不同觀點,頗為熱鬧,其間不乏真知灼見。但總體來說,因視角各異,各執一詞,給人意猶未盡之感。物權請求權得否適用于時效,似仍為未解決的理論和實踐問題。基于此,筆者不揣淺陋,對這一頗有爭議的問題略抒管見。
一、訴訟時效制度適用之基礎
對于訴訟時效制度的研究,必須貫徹邏輯分析和價值判斷之利益衡平理念。這是我們展開分析前應確定的立論前提。換言之,觀察物權請求權是否適用于訴訟時效,一方面,得觀察其是否有訴訟時效適用之一般條件或理論基礎,另一方面,又必須以價值判斷為出發點,觀察其適用訴訟時效之效果得否符合利益衡平之理念。準此以言,對訴訟時效制度適用之基礎的探究,想必為當然之切入點。
查學界認為訴訟時效制適用基礎(或存在之理由或功能),可大致歸納如下:第一,維護交易秩序與交易之安全;第二,促使權利人行使權利,提高權利行使效率,充分發揮物之效用;第三,作為證據之代用,降低訴訟中的證明成本;第四,避免法院查證之困難,以節約司法資源。這些觀點及其相關之論述是當下教科書之“定論”,我們幾乎耳熟能詳。但細究之下,我們發現其大體都不太可靠。
首先,“維護交易秩序與交易之安全”雖具有合理性,但未免失之空泛和抽象,應有進一步論證的必要。我們知道,所謂交易,乃當事人之間的利益交換,大多數情況下屬交易相對人之間自治的問題,與他人無涉,即使權利人怠于行使權利,通常也不影響特定交易關系中義務負擔者與他人(第三人)為其他交易行為。只有在該特定關系之義務人與他人(第三人)為交易行為而對該他人負有履行義務時,因原法律關系之權利人對他人(第三人)并不知曉的處于“休眠狀態”之權利突然行使而影響該義務人對其交易相對人的履行能力時,才會對該交易發生影響。如果交易相對人明知義務人已負有義務可能影響其將來之履行能力仍冒風險交易,則應自己承受可能的不利后果。當然,在現代社會中,交易相對人非為“鄉土社會”之“熟人”,而是來來往往“皆為利”的陌生人,他們對對方的財產與信用的了解往往只限于現時可直觀的財產和可以查詢的信息,而對于那些久遠又不具公示性權利義務可能一無所知。而那些當事人無法了解的事由之表象可能形成某種外觀,從而影響對當事人財產能力與信用之判斷。如果此時沒有相應的制度切斷那些怠于行使權利的權利人“突然”行使權利,勢必造成善意的交易相對人因義務人履行其負擔的原有義務而使現時的交易缺乏保障而蒙受“不白之冤”。只有此時,限制權利人行使權利才具有合理性。因為具體民事主體相互關系畢竟屬于“個別秩序”與權利,雖其仍屬法律保護的范圍,然而,個別之利益與秩序須服從市民社會之整體利益乃不證自明的道理。在個別秩序和權利與社會整體秩序和利益難以兩全時,對整體(利益)秩序的尋求,就不得不以犧牲個別秩序為代價。這是兩利相權的當然結果。而現實中動態的不斷發生著的不確定交易行為正是市民社會存在的必然現象,其不啻為社會整體利益的體現,若非受法律保護,則社會秩序難以想象。因此,筆者大體同意訴訟時效制存在理由乃為切斷久遠的債權債務關系影響對當事人財產信用的評價,維護信用體系,而對信用體系的維護,其實歸根結底是為維護社會之整體秩序。但是這里須注意的問題是:第一,所謂久遠的權利義務主要是但不僅僅是債權債務,可能是因其他請求權關系而產生的權利義務;第二,這里可能面臨的詰難是,何為“休眠”狀態之權利?權利人不行使權利,原因是多方面的,可能是由于權利人之怠惰,也可能是由于權利人對義務人處境的同情與對其暫不履行義務的寬宥。前者而謂之“休眠”尚可理解,后者也謂之“休眠”不免有“不識好人心”之嫌,且對權利人極不公平,也不利良好社會風尚的提升。再則,訴訟時效之適用,多數情況下并不涉及第三人,與交易安全的保護并無聯系,僅因權利人在一定時段不行使權利就使其權利減損甚或“不受法律保護”,難謂公平。對此筆者認為,法律制度對權利人的保護只能就一般之情形而言設計保護機制,至于權利人基于道義甚或其他原因不及時行使權利,這是權利人自己的選擇,不受法律保護的風險應由其自身承擔;,而是否涉及第三人,這不能就具體事件設計一般規則,只能就一般情況來設計規則,尤其在市場條件下,在具體權利人與交易第三人保護可能存在沖突的時候,應注重對第三人可能面對的風險保護。基于此,本人認為,即便訴訟時效制度在權利保護上不完全周延,也是基于權利衡平而作出的不得已的選擇。
其次,“促使權利人行使權利,提高權利行使效率,充分發揮物之效用”,實乃似是而非的理由。訴訟時效制度的實施固然有促使權利人行使權利等客觀效果,然而,我們不能以此為其制度之預設功能。因為,我們既然承認權利人之“權利”,想必當然得受法律保護,是否行使是權利人的自由,何時行使又與他人無關。換言之,在市民社會,基于法不禁止即自由(或日權利)的私法理念,個人的自由與權利具有無需證明的當然的合理性,而對其干預則必須證明其合理性。權利人即便其“躺在權利上睡覺”也并非不可,除非其“睡覺”影響了他人的正當權利和社會的正常秩序,否則,任何人均不得打擾其“美夢”。何況取得時效制度已對其睡眠時間早已有了限制,訴訟時效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此其一。其二,當事人積極行使權利固然可提高權利行使的效率,但這是一個意思自治的問題,不能為了提高效率而損害當事人自治的權利,這涉及民法“品格”的維護問題。其三,至于物的效用的發揮,雖然對社會發展和財富積累有重要意義,但必須以一定的約束條件為前提,在權利界定清楚且歸屬確定的情況下,物的效用必須尊重權利,否則必然影響社會的整體秩序。
復次,所謂“作為證據之代用,降低訴訟中的證明成本”,這是一個極為牽強的命題。主張權利者必須負舉證的責任,所謂證據代用,無非“時效期間屆滿,即認不行使權利的人喪失權利”,從而使義務人不需負擔舉證之義務而享有利益。其難以服人之處在于,既然承認權利人之權利,為何免去義務人之舉證責任對其予以保護而置真正權利人權利于不顧?至于“權利人長時繼續享有權利得免于隨時備證”,則不過是換了一個角度闡釋同一問題,其實,就通常情形而論,當事人主張權利不可能不懷揣證據,若其明已具備翔實確鑿之證據,非以某項理由或制度否認之不可,有強加于人之嫌,于情于理難為妥當。再者,若非有更為重大的利益需要保護,以犧牲權利人之權利保護義務人,也無合理性可言。
最后,關于“避免法院查證之困難,以節約司法資源”之說,若與上說聯系起來確乎不堪之論。法院乃中立裁判之所,舉證是當事人的義務,只有在嚴格的職權主義模式下,法院才將本由當事人負擔的義務攬于自己肩上。在現代民事審判中,當事人舉證不能就承擔敗訴的后果,已是一個訴訟的基本規則。因此,時效制度與司法資源的節約沒有任何關系。相反,我們倒可以說,當事人越是不能舉證,法院裁判越是快捷,也越有利于司法資源的節約。總之,在民法視界,當事人是其利益的最佳判斷者的“經濟人”假設,不能在此丟失。
綜上所述,足見“傳統學說與時效真理之差距”。但我們并不能就此否認訴訟時效制度的存在價值。因為久遠而處于休眠狀態的權利義務關系所形成的權利外觀確乎會影響到交易相對人對當事人財產能力和信用的評價,就現時的交易安全和由此而涉及之社會整體秩序的維護而言,必須以制度對權利人的權利及其行使導致的消極影響進行限制。具體來說,筆者認為,訴訟時效制度適用之基礎(或其存在之理由或日其功能)在于,切斷久遠并在外觀上已處于“休眠狀態”的權利義務關系對當事人財產能力和信用的評價之不利影響,維護現時的交易安全和社會之整體秩序。這是利益平衡的結果,而并非如前述學界之“傳統學說”所述理由。
二、物權請求權與訴訟時效制度適用之基礎
如果上述分析可以成立的話,那么,我們考察物權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就當然得考察作為請求權之物權請求權是否存在前述之訴訟時效的存在基礎。在筆者看來,這既是法律邏輯上的要求,更是避免空泛議論的合理路徑。
我們所稱物權請求權者,“謂物權之圓滿狀態被妨害或有妨害之虞時,物權人為排除妨害或防止妨害之發生,得對現為妨害或將為妨害之人請求為一定行為之權利,亦稱為物上請求權”。由于所有權為典型物權,故我國臺灣地區民法典第767條規定,所有人對于無權占有或侵奪其所有物者,得請求返還之;對妨害其所有權者,得請求除去之;有妨害其所有權之虞者,得請求防止之。而對于所有權之外的物權,臺灣地區民法雖僅就地役權設準用前條之規定,但學者認為在解釋上應按其利益內容承認物權的請求權。我們認為,物權請求權的內容,大抵應為“返還(原物)請求權”、“妨害除去請求權”、“妨害防止請求權”。對物權請求權得否適用訴訟時效之規定,各國立法與判例確定之原則有所差異,學說上也見仁見智。
《德國民法典》第194條一般規定了請求權得基于時效而受限制,第902條則規定已登記的權利不受消滅時效限制;第924條規定,相鄰法上的請求權不受消滅時效的限制。《日本民法典》第167條雖規定,“債權或所有權以外的財產權,因20年間不行使而消滅”。但此規定是否適用于物權請求權,尚存疑問。但日本判例明示:鑒于所有物返還請求權系物權的一個作用,非有此所發生的獨立權利,因此所有權返還請求權與所有權本身一樣。不罹于消滅時效。
法國民法雖未明確規定物權請求權,但其物權請求權是以訴權表示的。《法國民法典》第2262條規定,一切物權或債權的訴權,均經30年時效而消滅。但其是否適用于所有權,學者觀點不一。因《法國民法典》對有關個人身份的訴權有明確規定(法典第311—7條,適用30年之消滅時效),因此,一些學者認為,身份權之訴權尚且適用30年時效,竟然承認所有權返還之訴的永久性,這是不可思議的。
各國立法與司法實例基于其立法與司法政策之考量,很難評說其好壞優劣。但學者之論爭卻有趣得多,筆者將其概括如下:
主張適用訴訟時效者,其理由不外乎:第一,將物權請求權歸為債權之同一性質論,當然適用訴訟時效;第二,雖認物權請求權為獨立之請求權,但其終非物權,不能因物權不適用訴訟時效而肯認其不適用訴訟時效,換言之,物權請求權仍得適用訴訟時效;第三,或以督促權利人行使權利為由也肯認適用訴訟時效。
相反,持否定說觀點者則認為:第一,以物權為支配權的本質而論,若物權請求權適用訴訟時效,則必然造成物權失去其支配權之實質,也徒增社會生活之困擾;第二,物權請求權雖與債權請求權均為請求權,但其為物權權能或效力之一種,物權不消滅,則其請求權得繼續存在;第三,物權請求權通常適用于持續之侵權行為,若適用于訴訟時效,則時效之起算點無從確定。
折衷論者則認為,物權請求權本身性質也有所不同,已登記的不動產,其返還請求權若適用訴訟時效,將動搖登記制度的效力,應不適用訴訟時效;其他物權的請求權,如恢復原狀之請求權,如已無法恢復原狀時則轉化為損害賠償請求權,得適用訴訟時效;至于返還財產等為何也適用訴訟時效,有學者則認為,返還請求權非物權本身,不能將其混為一談,此其一;第二,若返還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則有害交易安全,同時,適用訴訟時效盡管可能加重物權人負擔,但基于時效制度的目的在促使權利人行使權利,適用訴訟時效可促進物盡其用,有較大社會效用,第三,取得時效與消滅時效的矛盾不足以成為否定返還財產適用消滅時效的理由。
上述諸種物權請求權得否適用訴訟時效的理由,雖各有其道理,但難謂完全妥當。以筆者見解,主張物權請求權為債權而適用訴訟時效,首先存在方法論上的問題,如有學者謂依嚴格邏輯分析物權請求權當然為債權,這里姑且不論將請求權與債權等同是否合理,但請求權屬于債權的上位概念當無異議,因此有學者評價此種論述謂其“在法理上存在嚴重缺陷”,顛倒了“這兩個觀念的屬性位置”。何況債權之請求權實現與物權請求權之間缺乏作為一般基礎的利益平衡:債權請求權的實現通常依賴于債務人的清償能力及財產狀況,債務人償債的方式乃至于實際償債的程度均受之約束。如果債務人無清償能力或者債務清償將使債務人陷入窮困,法律規則或實務操作不能不考慮債務人的基本利益。而在債務人破產的情形,法律甚至不得不讓債權人作出重大犧牲。但物權請求權卻基本不存在前述問題。返還原物請求權的實現,不以債務人的支付能力或信用為要件,而排除妨害請求權多數情況也同樣并不涉及債務人的支付能力,與一般債權于債務人所生之直接財產負擔或者債權人與債務人相互關系的對等性(契約之債)有所不同。因此,不能機械地依其性質而將其與一般債權適用訴訟時效等量齊觀。其次,以物權請求權不屬于物權本身為由主張適用訴訟時效,并未說明適用訴訟時效的真正原因,因為即使按照請求權學說的理論流源與德國民法典的規定,可以認為訴訟時效與請求權之間存在緊密聯系,但并非可以當然得出所有請求權均適用訴訟時效,這從該問題引起的諸多爭論本身即可得到說明。此外,若以訴訟時效之適用而督促權利人行使權利,如前所述,乃是對訴訟時效制度功能的誤讀,其理由并不可靠。
我們再分析持否定說觀點的理由,首先,關注物權請求權若適用訴訟時效,造成物權失去其支配權之實質,固然觀察到了該問題所產生的后果,但按相同邏輯推知,債權適用訴訟時效不一樣使其權利失去其本身之法律效力而殘缺嗎?若債權之殘缺可以接受,那么,同樣為民事權利的物權殘缺而失其(支配權的)本質或發生變態就真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果而致大驚小怪嗎?至于物權請求權與債權請求權大異其趣者,這里可能發生了對象的錯誤,作為請求權,無論債權或物權的請求權,盡管內容各異,但都以權利人之積極請求為表征,談不上有多少大異其趣之處。再則,為物權權能或效力之一種,物權不消滅其請求權也不因時效而受限制,以及物權請求權之于持續之侵權行為,若適用訴訟時效則無從確定起算點,這確有道理,值得斟酌,但對前者而言,物權與其請求權終究不是同一事物,以此為由而否認其適用訴訟時效,顯然并不十分周延;而對后者來說,不能確定起算點不過是技術性問題,并不是問題的實質所在。對持折衷論者之理由,就上述物權請求權本身性質不同而應具體分析而言,有合理之處,值得重視。但以物盡其用等云云,已如上述,不過是對訴訟時效功能的誤讀,以物權不同于其請求權以及其與取得時效相矛盾等不足否認其適用訴訟時效也顯牽強。
基于以上評析與檢討,似乎現有觀點都不同程度存在問題,或至少有不盡合理之處。筆者試圖強調者,為整理訴訟時效之存在理由計,實有必要對原有理論進行整合。如果以上所述之分析尚有些許道理的話,那么,對物權請求權之能否適用訴訟時效,就應納入是否具備訴訟時效之基礎(或存在理由或其功能)為考察路徑。依此,筆者認為,我們分析物權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應考慮如下幾點:第一,是否有物權請求權之長期不行使之事實?第二,物權請求權之長期不行使是否形成相對之義務人具備某種權利或物權人不行使權利甚至不存在其物權之“外觀”?第三,此種“外觀”是否可能造成或影響第三人對此義務人財產能力或信用之信賴?第四,物權請求權人若(“突然”)行使該物權請求權是否有使義務人與第三人所為交易受到不利影響之可能?
具體地說,如果某項物權之請求權具備上述條件,則此物權請求權得適用訴訟時效,否則,該物權請求權則不應適用于訴訟時效。當然,由于權利長期不行使之事實為訴訟時效之基本條件,物權請求權仍得一般地予以適用,因此,上述第一個條件應視為當然,換言之,在考察物權請求權之適用時,只需重點考察后三個條件即可。
按照這樣的考察標準,我們發現,前述之肯定說與否定說均失之偏頗,惟“折衷”說更符合我們的思維路徑,因而在我們看來更具合理性。首先,就“返還(原物)請求權”而言,若系動產為他人長期占有而不要求其返還,因占有為其公示方式,當然可形成占有人享有該物之權利的外觀(除非他人為知悉“內情”之“熟人”),基于這種信任,其作出對物之占有人財產能力或信用的肯定評價(雖然失真)當然具有正當性,此時,若允許原物權人行使返還請求權,勢必造成現時之交易的不安全,使交易秩序受到損害。是故,對該動產物權人之返還請求權應以訴訟時效予以阻隔。但此種情形若之于不動產或者依法應為登記并已登記的動產而則言情形大變,因為,此時因登記之公信力,任何理性之交易相對人,均得因登記而確認權利人權利之存在,絕然不致認物之占有人為該物之物權人,也不致因此而為錯誤的判斷。于此,即使物權人行使返還請求權也不應該造成對交易安全的損害,因此,對不動產和依法應為登記并已登記的動產之返還請求權無適用訴訟時效的基礎。其次,就“妨害除去請求權”和“妨害防止請求權”來說,均是對于現實和可能的(往往還是持續的)妨害(或危險)而言的,就通常情況而言,見其物猶見其妨害,對于此種妨害而言,作為一個理性之交易相對人,也絕不應(當然也不會)視而不見。換言之,交易之相對人絕不會明知該妨害的存在還故意為與其不利之交易;基于此,也就難以形成致相對人形成錯誤判斷的權利外觀。是故,無論權利人何時行使權利也不會對交易安全有何妨害,因此,其當然也就無訴訟時效適用之可能性。至于他物權的物權請求權,以我們的分析路徑得準用此規則予以適用。
三、我國物權立法的態度評析(代結語)
在我國物權立法進程中,就學者的立場來看,由王利明教授和梁慧星教授分別擔綱主持的兩部由學者起草的《物權法建議稿》,均在其總則的第一章第四節規定了“物權請求權”,包括“確認物權的請求權”、“返還請求權”、“排除妨害請求權”、“消除危險請求權”和“損害賠償請求權”,并明確規定“確認物權的請求權”、“排除妨害請求權”和“消除危險請求權”之行使不受訴訟時效的限制。只是王利明教授主持的建議稿規定了“恢復原狀請求權”,而梁慧星教授主持的建議稿未對其作規定。本人以為這不是本質差異,正如學者所言,恢復原狀在嚴格意義上是不可能的,其不過是損害賠償的一種特別方式而已,其甚至不是一種獨立的物權請求權,至于損害賠償是否作為物權請求權加以規定,這是一個不會引致太多爭議的問題;而“確認物權的請求權”按一般理解也無規定于此的必要,因為,所有權返還請求權可以包含確認物權的請求權,物上返還請求權解決的是所有人與無權占有人之間的關系。換言之,確認物權乃返還請求權之前提,而僅僅主張確認物權而不請求他項權利,實在不可想象。因此,在筆者看來,傳統民法所宣示之物權請求權之內容即為妥貼,似無必要在此之外添加其他內容。
2007年3月16日第十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審議通過了《物權法》。從其立法的最終文本來看,立法機關部分地吸收了理論研究的成果,在第三章“物權的保護”中規定了物權請求權制度,有其合理之處。可是,物權法對物權請求權之于訴訟時效的適用應取何種態度并未明確規定。因此,于本文所探討的物權請求權之于訴訟時效的適用問題,仍然值得關注。
我們拋開現有之物權法學者建議稿或立法機關之立法草案以及《物權法》,對物權請求權的規定之體例安排或內容設計等技術問題,僅就物權請求權之于訴訟時效的適用,法律究竟應取何種態度?從前述學者的立法建議和官方的法律草案看,“妨害除去請求權”和“妨害防止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符合本文前述之分析,值得堅持并應在將來修法時規定于法律文本之中。而對于“返還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上述文件均未明確規定,按文本之文義和體系解釋應理解為適用訴訟時效制度。梁慧星教授主持的建議稿對此作了說明:“本節規定的物權請求權,除第57條規定的確認物權的請求權、第58條規定的排除妨害請求權及第59條規定的消除危險請求權不受訴訟時效限制外,應當受訴訟時效的限制。”王利明教授主持的建議稿規定返還請求權受取得時效限制,并在其建議稿的說明中寫道:“如果在時效期間內,請求權人不請求返還,則其請求權不受法律保護。”雖然在此處表述的時效究竟是取得時效抑或訴訟(消滅)時效,不太明確,但鑒于前已明確其受取得時效限制,如果在時效期間內,請求權人不請求返還則(在取得時效期屆滿)當然發生占有人取得權利之效果,原物權人之請求權因其物權的喪失而已然喪失,而不是什么“不受法律保護”;再者基于他項不受訴訟時效限制的請求權的明確規定,此處的時效似應當然地被理解為訴訟時效。基于本文前述對物權請求權之于訴訟時效的適用基礎看,此類規定難謂合理。因此,如果我國《物權法》在將來修訂(或編纂《民法典》)時應明確規定,不動產或者依法應登記并已登記的動產之返還請求權不受訴訟時效限制;未為登記之動產的物權請求權受訴訟時效的限制。
綜上分析,筆者認為,物權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不能一概而論,應以訴訟時效的適用基礎為分析的起點,具體分析各項物權請求權與訴訟時效適用之關系。由此我們不難得出結論:物權之“妨害除去請求權”、“妨害防止請求權”以及不動產和依法應為登記并已登記之動產之“返還請求權”不應適用訴訟時效制度,除此之外的物權請求權均得適用訴訟時效。我國《物權法》對此雖未明確規定,但在適用上應作如此理解。
(責任編輯 何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