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閣序》教什么

《滕王閣序》為傳統課文，文體是駢體文。對其教學，以往我們習慣于把它作為一篇普通文言文對待，有的突出字詞句的解析落實，有的注重文中典故的疏通，往往都忽視了文本整體的閱讀理解。在新課程標準下，《滕王閣序》，該教些什么呢?

我們知道王勃為初唐“四杰之冠”，他的詩文創作，已奏響唐代文學改革的先聲，所寫的《滕王閣序》代表著古代駢文的最高成就?！峨蹰w序》教學，從語文教學本質和語文課程的價值取向考慮，引領學生進行探究學習，與文本對話、與作者對話，由此感悟作品語言以豐富現代語言的滋養，體驗作品的情感以滋潤自己的心靈情懷，不失為教學的一種選擇。

學生對文本的閱讀對話，是教學對話的基礎和前提。因而，教師需要利用學生對文本的期待視野，巧妙地進行問題設計，形成一種學生與文本的“問答結構”，即提出能解讀文本的核心問題，從而引發閱讀對話的有效展開。

那么，《滕王閣序》可提出怎樣的問題而形成一種“問答結構”?其一，從語言角度來看，文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必然成為我們關注的焦點。然而《滕王閣序》的佳句雋言就僅此嗎?其二，從情感內蘊來說，作品文字讓人強烈感受到作者抒發的羈旅之情和懷才不遇的憤懣，那么在這背后是不是還另有一種別樣情懷?

可以說這兩個問題的提出，與學生的期待視野既有一定的親近感，同時又有一定的審美距離，具有一種文本的召喚特點，可激發學生探究閱讀的興趣，引領學生更深入地進入與文本的對話之中。

一

王勃作《滕王閣序》，《唐摭言》(卷五)記載：“(閻公)專令人伺其下筆，第一報云‘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是老生常談’，又報云‘星分翼軫，地接衡廬’，公聞之，沈吟不言，又云‘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日：‘此真天才，當垂不朽矣!’遂亟請寓所，極歡而罷。”這則材料大家都是熟悉的?！奥湎寂c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能成為千古名句，與此傳說很有關聯。

然而，《滕王閣序》的雋言佳句遠不僅此。《古文觀止》選編者吳楚材、吳調侯評說：“想其當日對客揮毫，珍詞繡句，層見疊出，洵是奇才。”王勃寫作《滕王閣序》，不僅以語言體物寫景、表情達意，而且也在塑造著語言。文章辭采絢麗，所謂“珍詞繡句，層見疊出”，猶如一個十里花街，步步綺麗，仿佛有一二八佳麗在那里顧盼神飛，又仿佛盛開的花朵在那里恣意芬芳。而文章那種如詩的形式之美，如畫的景色之美，如歌的情感之美，都歸功于作者在語言上的杰出創造。

有人會說，序之一開頭不就是被閻公認為“老生常談”嗎?我們知道《滕王閣序》本為應命之作，這就難免有頌揚之辭，但王勃高明之處就在于善于體察當時為文環境，對滕王高閣、宴會盛況的鋪陳描繪，以“閣”為題，山水為勢，借題發揮，虛己恭人，隨手措注，順序寫來，顯得從容自如。當王勃寫到第二句“星分翼軫，地接衡廬”，閻公聽報后就“沈吟不言”了，這是因為他已領略到了其中的不凡。開篇中諸如“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等，無不彰顯大氣，其意境幽遠，氣象博大，非一般手筆而所能致。而后文一段風光描寫，更是集中表現了王勃的語言才華及其創造：

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儼驂騑于上路，訪風景于崇阿；臨帝子之長洲，得仙人之舊館。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即崗巒之體勢。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彌津，青雀黃龍之舳。云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這段文字可獨立地視為一則小品美文。這里，王勃一反駢體雕琢藻飾、模范山水的舊格，在綺麗的辭采描繪中，注入超逸豪邁的情致，形成了一種為文新風，創造出一種活駢、新駢。“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一筆寫盡九月暮秋景色，畫面清冷卻無蕭瑟之象。接著，山川、舟楫、市井、樓閣，依次展開寫來，點綴以落霞、孤鶩、漁歌、雁聲，描繪出一幅色彩斑斕，情景交融的畫圖，給人以美不勝收的感覺?！奥湎寂c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是以特寫鏡頭捕捉晚秋美景，意態曲盡，意境悠遠?！皾O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繪形繪色，自有曠達之懷，表現高遠之境。全段雖說辭句綺麗，但極自然流利，沒有一點堆砌藻飾之?。慌季潆p行四六句式，行文盡顯參差變化，給人無刻板劃一之感，讀起來也是朗朗上口。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歷來認為本自庾信《馬射賦》中“落花與芝蓋齊飛，楊柳共春旗一色”。對此，我們可以引導學生進行對比鑒賞，體味王勃借鑒前人詩句上的出神入化，首先，在景物描繪對象選取上，意象更具有時令的典型性；在意境上，王勃比庾信有著新的創造，愈加顯得百倍優美和灑脫。深秋時節，晚霞滿天，江水澄澈，孤鶩高飛，王勃抓住這“最富有孕育性的那一刻”，把它定格于文筆之中，創造性地寫下這一千古名句。此句所寫圖景為一幅層次分明、觸目皆美的晚秋夕照圖；而視覺的空闊，色彩的和諧，時光的流動，又為詩人寬廣胸襟的展示；絢爛之景所蘊含的決沒有“只是近黃昏”的慨嘆，而是“東隅已逝，桑榆非晚”的一種豪情，是詩人“不墜青云之志”不甘沉淪的真實寫照。

二

韓愈在《新修滕王閣記》言道：“愈少時則聞江南多臨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有瑰偉絕特之稱。及得三王所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辭，益欲一觀而讀之，以忘吾憂。”“三王”中王仲舒記、王緒賦都已失傳，惟王勃之序獨存。對王勃他們的序文，韓愈“壯其文辭”，為何認為讀之可以忘憂呢?

《滕王閣序》作為一篇駢文，在嚴格的形式束縛之下，王勃一改前人“爭構纖微，競為雕刻”之習，獨創了一種“新駢”、“活駢”，譜寫出了一曲駢驪新歌，高揚著初唐文人“積極入世”的時代豪情，從而形成了文章多結構、多層次的情感內涵。作者在抒發羈旅之情和懷才不遇的憤懣的背后，更多表現的是一種積極進取和慷慨豪邁的情懷。而韓愈看中的就是序文之中那種蓬勃進取的慷慨之隋。

作者對滕王閣景色揮灑自如的描繪，可謂寫難寫之景而窮形極態；接著又以回蕩起落的筆觸，抒進取之情而曲盡其懷。

文章由“遙吟俯暢，逸興遄飛”的逸志豪興轉入興盡悲來的感慨，借題發揮構成后文重要內容：即對自己仕途落拓失意的悲嘆和時不我待、應積極進取的慷慨之情的曲意抒發。在“四美具，二難并”的詩酒歌管之中，王勃進發出一種深沉的感傷：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時運不濟，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這種感嘆，不是一種無病呻吟，而有著王勃的親身感受。乾豐元年(666)王勃應幽素科及第，拜為朝散郎，任沛王府修撰。年未弱冠，及第受祿，可謂才得意滿。不料因戲作《檄英王雞文》為沛王雞助興，而被高宗下詔廢官，并斥出王府。王勃憑借才情剛剛苦心經營的仕途，毀于一旦；以文章經緯天地的美夢，瞬間破滅。其心情凄愴和憤激不平。廢官之后，王勃悻悻離開長安，南下入蜀，寄情山川煙霞。咸亨三年(672)返回長安。恥以文才受召。次年，王勃設法做了虢州參軍，第二次走上仕途。但好景不常，原本想一展才華的他，虢州任上又因擅殺已犯死罪的官奴曹達，被判死刑入獄，后幸遇大赦免死，但受此事牽連，其父被遠貶交趾(今越南)為令。上元二年(675)春王勃南下前往交趾看望父親，九月途經洪州(今南昌)，恰逢都督閻公于滕王閣大宴四方賓朋。

不難想見．滕王閣宴之上，勝友如云，高朋滿座，此時此境，王勃定然感慨萬千。一種對宇宙之無窮，人生之短暫，而功業難就的感嘆，那是自然不過的由衷而發。雖說似乎王勃于此在表現對命運的一種無可奈何的消沉，其抒發的是“懷才不遇”的無奈，但他并不因此而沉淪；表達的是“報國無門”的感慨，但他并不由此而失去希望。就像在麟德元年(664)，年方十五的王勃上書右相劉祥道自薦，其中就說過“所以慷慨于君侯者，有氣存乎心耳”。

因此，文章接著逆鋒一轉，他認為“屈賈誼于長沙，非無圣主：竄梁鴻于海曲，豈乏明時”，像賈誼、梁鴻這樣懷才而不遇的人，尚且失志如此，后之悲失志者當以此自慰了。不僅如此，而且“失路之人”應是“君子安貧，達人知命。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彌堅，不墜青云之志。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而相歡。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嘗高潔，空懷報國之心，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語言痛快淋漓，情感豪邁澎湃，是為王勃不羈靈魂的呼告，人生態度極其曠達的一種表現。

篇末作者一改前文借典言志的寫法而直抒胸臆：“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笔б獾谋Ш头e極的壯懷，雖然表現出王勃內心矛盾和痛苦，但其中勃郁不平之感、豪邁超逸之情和窮且彌堅的進取精神，又是王勃生平的寫照。王勃一生可謂歷經坎坷，但他不因此而自甘沉淪，所以歷代文人學士讀此文無不產生情感的共鳴，達到會心的契合。悠悠千載，斯人已逝，大浪淘沙，其文不滅，正因《滕王閣序》的精神內涵可以“沾溉后人，其澤甚遠”(魯迅語)。

總之，《滕王閣序》教學，在語言學習方面，作為一篇駢體文，其句式美和詞匯美、節奏美和韻律美，首先通過反復誦讀，學生完全可以從中感受這些美；當然也需教師適當解讀評析，指導學生進行鑒賞，使學生進一步加深對語言的感悟，以達到積累語感，學習、滋養語言的目的。同時，以文本為例，教師更應讓學生體會到，在運用語言表情達意的過程中，更需我們去創造語言，這樣才可更快提高自己的言語能力。

對作品情感內涵的理解，體驗作品的意蘊內涵，需要學生進人作者的個性領域，由于現在學生情感與古人思想的距離，表面上看來這是—件困難的事，但正是這種困難，距離感和陌生化，它反而更能激發探究欲?！峨蹰w序》教學，適當了解作者生平及時代有助于對文本的解讀，但更重的還是要緊扣文本，引導學生對抒情語句深入領悟，探究其語境深層意義，這樣，學生就可以在感受作者抒發羈旅之情和懷才不遇的憤懣的同時，體會那種積極進取的慷慨豪邁的情懷。

(作者單位：遂昌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