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全面抗戰爆發。中國的工業主要分布在沿海沿江地區,受到日寇的嚴重威脅。為了支持抗戰,同時也防止工廠企業落入敵手,將工廠企業搬遷至內地繼續生產刻不容緩。因此,國民政府決定“將沿海或逼近戰線之新式設備迅速內移,督促復工”,以“充分利用已有之機械以供內地建設,便可迅速成功,且可節省外匯”[1]。7月22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密令設立國家動員委會,負責領導工廠企業的內遷工作。工廠企業的內遷分別在公營兵工企業和民營企業兩條線展開,兵工企業由兵工署負責,民營企業則指定資源委員會召集有關部門會商辦理。
一、兵工企業的內遷
兵工企業的內遷從實施的時間來看,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937年9月至11月,第二階段為1937年12月至1938年11月,第三階段為1939年至1940年。
早在全面抗戰爆發之前,兵工署就確立了在內地建立新的兵器工業中心的方針。然而,這個方針在戰前實施得并不理想。全面抗戰爆發后,兵工署根據國民政府在抗戰布局上的既定方針,作出了兩個決策:一是為堅持長期抗戰,以四川重慶地區為中心建立中國新的兵工生產基地;二是為配合作戰需要,以洛陽、漢陽、衡陽為中心,分別建立臨近抗戰前線的兵工生產廠。[2]為了落實這兩個決策,兵工署即派遣技術司司長楊繼曾入川考察,確定各兵工企業內遷地點以及所需資源情況。
首批搬遷的兵工企業中,上海煉鋼廠1937年9月遷漢陽,濟南兵工廠1937年9月遷西安,金陵兵工廠1937年11月遷重慶,鞏縣兵工分廠1937年11月遷四川瀘縣,軍用光學器材廠籌備處1937年11月遷重慶(次年再遷昆明),鞏縣兵工廠1937年11月遷長沙,中央修械所1937年11月遷湖南衡陽。從上述企業內遷的地區、時間和范圍看,可以發現如下特點:1、都是受日寇直接威脅的企業。因戰事急需,兵工署嚴令各兵工企業必須堅持生產,“各廠非至不得已,不許作遷移之舉”[3]。2、搬遷時間明顯遲于8月已進入高潮的民營企業內遷,基本上是在日寇迫近之時才撤離的。例如中央修械所,是在“敵迫首都,協助守軍至最后”的情況下,才被迫撤退的。[4]3、遷往地點基本上是兵工署兩個決策的地址,即四川重慶和“三陽”地區附近。
1937年11月20日,國民政府宣布遷都重慶。12月12日南京淪陷。日寇加緊侵略的步伐,中國的淪陷區域不斷擴大。尤其是1938年5月徐州淪陷后,日寇鋒芒指向武漢、廣東等地,更多的兵工企業面臨威脅,必須內遷以重慶為中心的大后方。此為第二階段內遷開始。這批內遷的兵工企業最先從廣東開始。早在全面抗戰開始不久,日寇就對廣東的兵工企業大肆轟炸。兵工署于1937年12月首先給廣東第一兵工廠下達了搬遷命令,次年4月又向廣東第二兵工廠、廣東面具廠(即廣東化學廠)下達了搬遷命令。隨后,搬遷命令陸續下達給第二批內遷兵工企業。大規模的兵工企業陸續進行搬遷。廣東第一兵工廠1937年12月遷到廣西融縣(1939年12月再遷貴州桐梓);廣東第二兵工廠1938年4月遷重慶;漢陽火藥廠1938年5月遷湖南辰谿;濟南兵工廠1938年4月由西安再遷重慶;鋼鐵廠遷建委員會1938年6月遷重慶;漢陽兵工廠1938年6月遷湖南辰谿;炮兵技術研究所本部及炮彈廠1938年6月遷重慶;炮兵技術研究所槍彈廠1938年6月遷重慶;炮兵技術研究所漢陽炮廠1938年6月遷湖南沅陵;炮兵技術研究所漢陽炮廠一分廠1938年6月遷廣西桂林;上海煉鋼廠1938年8月由漢陽再遷重慶;中央修械所1938年9月由湖南衡陽再遷貴陽;……第二批兵工企業的搬遷有這樣一些特點:1、涉及面廣。除了已經內遷大后方的兵工企業外,國民政府直屬的兵工企業幾乎都在搬遷之列。2、許多企業屬于再次搬遷。此次搬遷的兵工企業有一半落戶重慶,且都是中國兵器工業的重點骨干企業。3、與首批內遷兵工企業的倉促相比,此次搬遷時間比較寬裕。如廣州、武漢都在1938年10月淪陷,而在這兩地的兵工廠分別于4月和8月就已經搬遷。
武漢失守后,由于日寇被迫停止戰略進攻,抗戰進入了相持階段。國民政府根據戰局的情況,決定繼續進行兵工企業的遷移。于是第三階段搬遷開始實施。只是這次搬遷帶有調整性質,同時也涉及局部戰局變化。具體只搬遷了四家,即鞏縣兵工廠1939年12月從湖南長沙遷重慶;廣東第一兵工廠1939年12月從廣西融縣遷貴州桐梓;漢陽兵工廠1940年春從湖南辰谿遷重慶;漢陽火藥廠1940年10月從湖南辰谿遷重慶。這樣,轟轟烈烈的兵工企業大內遷落下帷幕。
二、民營企業的內遷
全面抗戰爆發后,上海一些愛國的民營企業家,紛紛向國民政府呈文,請求政府采取果斷措施,緊急組織重要工廠內遷后方,并補助搬遷費,在內地重新建廠生產,支持抗戰。國家動員委員會指定資源委員會負責民營企業搬遷問題。1937年9月23日,國民政府行政院第330次會議作出決議,由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所屬工礦調整委員會,召集軍政、財政、實業、教育4部和資源委員會審查辦理工廠搬遷事宜。從此,工礦調整委員會取代資源委員會負責民營企業的內遷工作。[5]1938年3月,國民政府將工礦調整委員會與上海工廠遷移監督委員會合并,改組為經濟部工礦調整處,全面負責工廠的搬遷工作。
整個企業搬遷工作,可分為三個階段:1937年8月至12月為第一階段,1938年7月至1938年10月為第二階段,1938年10月至1940年7月為第三階段。
第一階段主要是將上海等地的企業向武漢搬遷。截至1938年2月,搬遷武漢的企業共有121家,而有27家在搬遷途中損失或者去向不明。
第二階段是將在武漢的企業再向西遷,匯集于湖北宜昌。據統計,遷至宜昌的企業共304家,機器設備物資5萬多噸。
第三階段是集中在宜昌的企業突擊遷入四川。1938年10月,武漢失陷,宜昌面臨嚴重威脅。集中在宜昌的大量部隊、工人、技術人員以及大量的設備物資亟待搶運入川。著名的宜昌大撤退開始了。民生公司總經理盧作孚被國民政府任命為交通部常務副次長兼軍事委員會下屬的水陸運輸委員會主席,負責統一調度指揮長江上的一切民用船只。但川江上僅有民生公司22艘輪船和2艘外國輪船以及1艘招商局的輪船,全部運力只有5000噸左右,運力嚴重短缺,不得不征調民間木船1000余艘協同運輸。此時長江豐水期已過,只有幾十天中水期可以通行較大輪船。因此必須在這幾十天內將大型設備物資裝船內運。否則枯水期來臨,輪船將無法開行。盧作孚采取了縮短航線、分段運輸的方法,以爭取時間。他將整個川江航線分為宜昌至三斗坪、三斗坪至萬縣、萬縣至重慶三段,各段分別由專船負責貨物運輸;重要的貨物則專船直運重慶。船工們冒著日寇飛機的狂轟濫炸,日以繼夜地搶運貨物。經過幾個月的搶運,到1939年6月宜昌淪陷前,囤積在宜昌的近20萬噸設備物資和在宜數十萬人員被全部運送入川。這些物資對大后方的工業建設起到關鍵作用。此次搶運在中國航運史上寫下光輝的篇章,被譽為“中國抗戰史上的‘敦刻爾克大撤退’”。
1938年1月,四川省政府主席劉湘指示四川省政府,要求在各方面給予內遷企業以各種便利和優惠。在土地方面,選擇交通便利的地方作為工業區,對遷川企業購地建廠,更要給予協助,不準地主刁難。為此,省務會議作出決議,成立遷川工廠用地評價委員會。省政府規定,凡是遷川企業建廠購地印契免收附加稅三成(后更減為五成)。對于最為迫切的機器設備物資運輸問題,省政府命令有關方面盡力協助;輪船運力不夠,緊急動員木船1200多艘運輸。在電力供應、勞工招募、原材料采購等方面,也為內遷企業提供方便。1938年1月25日,工礦調整委員會成員林繼庸在重慶召集各企業代表開會,討論企業遷川問題,籌備建立遷川工廠聯合會。同年4月17日,遷川工廠聯合會在重慶正式成立。該聯合會對于企業遷川重建生產,作了大量工作,做出很大貢獻。
另外,國民政府對于民營企業的內遷和在后方建立新企業,也采取了一定程度的獎勵、協助和扶持措施。主要有以下方面:1、對于生產軍需用品的企業,如冶金、機械、化工、電力、能源、交通器材、醫藥、被服等,實行免除稅收、補助遷移費用、給予預先運輸、減免國營交通運輸費用、劃撥企業建設用地以及獎勵等政策;2、對于為民生所必需的企業,如紡織、飲食、教育用品等,實行免除稅收、免除檢驗、給予運輸方便、代征建設用地等政策;3、對于內遷企業給予貸款,主要有搬遷貸款、經營貸款、建筑和購買設備貸款、疏建和保護工程貸款等。這些貸款主要由國民政府工礦調整處負責辦理。
根據國民政府統計局統計,截至1940年底,內遷的企業共計448家。從內遷企業原住地來看,以上海和武漢兩地最多,分別是148家和160余家。從遷入地來看,遷入四川的最多,有254家,占54.7%;遷入湖南的次之,有121家,占29.2%;之后分別是遷陜西27家,占5.9%;遷廣西23家,占5.1%;遷入其他各省23家,占5.1%。而在抗戰中,隨著國民黨軍隊的湘桂大潰敗,原先遷往湖南、廣西的企業又被迫再遷,其中絕大部分遷入四川。而遷川的企業90%以上分布在重慶及周邊地區。[6]
三、重慶經濟中心的形成
早在抗戰初期,國民政府就比較注意制定大后方工業發展規劃,推動四川的工業經濟中心的建設。其在充分考慮了各種因素后,確定了大集中、小分散的布局和充分依靠舊有的經濟中心以及依地理位置、原料產地、交通運輸條件而定的方針。因此,國民政府分別建立了一些工業區,而最大最集中的工業區,最符合條件的就是重慶。重慶地處大西南腹地,是西南重要的交通樞紐。在西南地區大城市中,重慶的工業基礎最好。全面抗戰爆發后,重慶又成為戰時國家的政治中心,以重慶為戰時國家的工業中心自是順理成章。
在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前,四川的近代工業非常薄弱,發展也非常緩慢。全面抗戰開始后,國民政府組織的沿海沿江地區工業的內遷,使四川的工業一改戰前發展頹勢,各類工業都取得了較快的發展,建立起門類比較齊全、具有相當規模的近代工業體系。可以說,抗戰時期是四川近代工業的發展高潮。
沿海沿江的大批兵工和民營企業內遷以后,分別在四川、湖南、廣西、云南、陜西、甘肅等后方省區形成了11個工業區,以四川最多,有5個。具體是:1、酉陽龍潭鎮是汽車修理、裝配與煉油工業區;2、萬縣、長壽、涪陵一帶有水電、棉油工業區;3、瀘縣、內江、五通橋、樂山、自流井等地建有發電、酒精、制鹽、制酸、造紙、煉油、煉焦等工業;4、威遠地區建有煤炭和鋼鐵工業;5、重慶地區,沿長江東起長壽,西至江津,北起合川、南達綦江的范圍內,建立了門類齊全的工業區。
重慶集中了大后方軍工和民用的主要企業,如槍炮、彈藥、鋼鐵、機械、化工、紡織等行業,建立起四川的近代工業體系,成為中國抗戰時期軍工和民用物資的主要生產基地。
兵工方面,先后內遷重慶的各個兵工企業,都是中國兵工企業的精華;加上國民政府兵工署接收、改造、征用的原川軍兵工和與兵工相關企業,經過配套整合,形成重慶軍工生產基地,造就了抗戰時期中國軍事工業的中心。它為抗戰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彈藥和軍事裝備。
鋼鐵工業方面,國民政府在重慶領導建設了一系列鋼鐵生產企業,其中煉鋼廠7家,占整個大后方煉鋼廠的70%,生產的鋼占全部鋼產量的80%;冶鐵企業的數量雖然不多,但生產的鐵卻占大后方全部鐵產量的50%。重慶成為中國抗戰時期的主要鋼鐵基地,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機械工業方面,重慶集中了內遷的大多數機械企業。據統計,在1940年,重慶機械企業數量就占整個大后方機械企業數量的65%,資本金額占51.5%,工人數量占37%。其重要地位顯而易見。
化學工業方面,重慶的化學工業發展也較快,尤其是與動力和燃料有關的工業發展很快。抗戰時期汽油、柴油等燃料油短缺。為解決這一問題,煉油和代用液體燃料(酒精以及用桐油、菜籽油等植物油提煉)生產企業成為重要的新興產業。據統計,1944年,重慶有煉油企業35家,占大后方全部煉油企業總數的40%以上。其他民用化學工業也有了長足進步。
紡織工業方面,重慶在抗戰前雖然也有紡織企業,但沒有一枚紗錠,不能紡紗。抗戰時期沿海沿江紡織企業內遷重慶,這才開創了機器紡紗的新局面。當時重慶集中了中國最大的幾家民營紡紗企業,使重慶成為主要的棉紗生產地。據中紡公司1945年1月制作的《大后方紗廠一覽表》統計,重慶紡織企業擁有的紗錠數量占整個大后方紗錠總數的51.6%,占織布機數的50.4%,棉紗產量的52.8%,棉布產量的32%。
由此可見,重慶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中國戰時經濟中心,為支撐全面抗戰做出巨大貢獻。
注釋:
[1]經濟部《西南西北工業建設計劃》(1938年),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檔。
[2]王國強:《中國兵器制造業發展史》,第109頁,臺灣黎明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87年。
[3]《兵工署訓令》(1937年10月17日),重慶市檔案館藏檔。
[4]《兵工署第四十四工廠廠史紀略(1946年)》,貴州省檔案館藏檔。
[5]《內遷工廠史料專輯》(一),《民國檔案》1987年第2期。
[6]參見周開慶:《四川與對日抗戰》,第52頁,(臺北)商務印書館,1971年。
作者:四川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成都)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