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圣之時者也?!边@是孟子對孔子的評價,的確抓住了孔于思想及其人格特征的實質。本文認為,對時間問題的關注和研究是普遍存在于孔子的思想世界中的,集中表現于天道觀、“時中”、“教學”及倫理實踐過程,其中包含了人生在世的時機化意蘊。
天道觀中的時間問題
孔子是儒家的開創者,最大貢獻無疑是開創了“人學”,即主要從道德生存實踐領域分析和思考人的問題。這的確是事實,但也應看到孔子在以人為思考起點時,同樣也思考了“人之所以為人”的問題,即“形上之天”的問題。因為在古代的思想世界里,人們往往把自然宇宙以及人本身的根據追求至“天’’那里去。
孔子對“天”的認識有一個過程。既有自然性、無意志性之“天”,“天”自己不“言”,就像四時百物那樣消逝代謝,這里的“天”具有無限循環的自然屬性,因為它的非理性特征,人無法投入到這種時間的綿延洪流中;又有主宰性之“天”,表現在對于人生老病死、富貴貧賤甚至歷史文化命運的主宰,昭示了“天”之在人的道德屬性,人可以理性地去把握形上之天,但是,人無法改變天的主宰意志。如:子曰:“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論語·八佾》,下引《論語》只注篇名)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顏淵》)這兩個義項在孔子的思想中不占主要的位置,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可以置之不顧。實際上,它表明了孔子對周代以來自然天道的樸素理解和受到宗教主宰性之天思維習慣的影響。具體而言,就是在“天”的概念里內在地包含著時間的重復與非重復、變與常、自然與道德等近乎兩極的張力。如何解決這種“張力”,孔子提出了道德時機化的問題,主要有下面兩層意思:
一方面,孔子認為“道”之運用或衰落都是“命”來決定的。“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憲問》)道之行與廢,往往是人力所無法決定的。所以孔子強調要“知命”,要“知其不可而為之”,把“知天命”作為君子的品格,“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同上)。從這個角度來看,“天命”并不具有主宰義,而是更多地強調人去實踐“使命”的可能性。孔子認為天之在人的“命”即天賦予人的使命是有形上根據的,那就是“天”。天給人以“德”與“直”,這為人實現“形上天”所賦予人的使命提供了形上依據。所以,人自身可以“敬畏之心”來對待“天”賦予人的使命。
另一方面,孔子更注重人去實踐天之在人的使命,這個意義上的“天命”可以用他的“道”來替換。因為孔子的“道”更多指“人道”,是現實社會中人必須遵循的共同的道路,其作用的發揮是一個由此至彼的時間過程,這個時間過程就是實現天之在人的仁義道德。子曰:“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雍也》)孔子這里的“一貫”之“道”,就是“忠恕”,這是通往仁德和實踐“天之命”必須要有的共同規范或理則。孔子一生是“志于道”的,并且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所以,在孔子看來,天人之際無疑表現為一種溝通與交流的時機化存在方式,人不僅是天道的繼承者和傳播者,并且,人在事實上還是天道終極性的創造者。通過道德的時機化可以達致天人合一,這一點從根本上推動了先秦天道觀的進展。
《易》《庸》中的時間意義
道德的時機化在孔子這里最好的表述就是“時中”,主要表現在《易》《庸》之中?!皶r”與“中”都是古老的觀念,但是將“時”與“中”結合起來作為一種學說,孔子應該算是第一人。
孔子學《易》“觀其德義”,認為“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孔子研究《易》是在尋找使道德更具恒久時間性的理論根據。清人惠棟認為,“《易》道深矣!一言以蔽之曰:時中?!铀甲鳌吨杏埂?,述孔子之意,而曰:‘君子而時中。’孟子亦曰:‘孔子圣之時者?!驁讨兄?,肇于中天;時中之義,明于孔子;乃堯舜以來,相傳之心法也。”由此看來,“時中”還是孔子解《易》的主要原則和孔門思想的一貫之旨。
“時中”意思是“隨時而處中”,即孔子的“無可無不可”,孟子對此解釋道,“孔子,圣之時者也??鬃又^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圣之事也?!敝祆渥⒔庠唬骸叭营q春夏秋冬之各一其時,孔子則大和元氣之流行于四時也?!?《孟子集注·萬章下》)
“時中”與中庸、“易道”、“天道”有著內在的聯系,是其核心內涵所在,包含了最切近人真實存在的時間性意蘊,這是孔子對“形上”問題認識的深化。下面再分析孔子在形下實踐領域對時間問題的認識,主要體現在“教學”及倫理實踐過程中。
“教學”與倫理實踐
過程中的時間意義
孔子以“六經”教學。“六經”,即《詩》、《書》、《禮》、《樂》、《易》、《春秋》?!傲洝庇腥朔Q之為“六藝”,“藝”意味著靈巧、機變、分寸感,在“隨時以處中”的時機化境域中完成人生道德的不斷升華??鬃咏K生好學,所學無非“六藝”。前面已分析了《易》、《中庸》的時機化特征?,F在來看“禮”,《禮記·禮器》言:“禮,時為大,順次之?!笨鬃佑终f“克己復禮為仁”(《顏淵》),意思是說,通過這時機化的禮來完成克己功夫,不斷融入那中節和諧的禮時之中,體會“人”與“我”有時機化的同在。這樣才會“愛人”,才會“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所以,“禮”在孔子這里絕不是一套外在的繁文縟節和固定的宗法體制,而是“與時偕行”漸次達“仁”的藝術,具有與天地相參的時機化意蘊。因此,孔子主張親自參與各項禮節。對于《詩》,在“無邪”之“思”中具有超出詩文字句誦讀的時機化內容和新鮮的生括境域。至于《春秋》、《尚書》更是孔子的政治、倫理智慧最富時機化(事件的時機、語言的時機)的表達。
孔子還認為,雖然這些經典教本包含豐富的道德時機化意蘊,雖然仁、知、信、直、勇、剛皆為美德,然徒好之而不學以明理,會有各種弊端。只有“學而時習之”,才能夠得到快“樂”和收獲。孔子善于把握學習過程中的時間規律,他的學生子夏就說:“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而已矣”(《子張》)。在經典教本乃至倫理道德禮儀的學習過程中,無疑意味著在“故”與“新”之間存在著內在意義與價值的發現和創新。照本宣科的重復教本(“故”)是他所反對的,而是經常說“啟予者商也”(《八佾》)、“吾與點也”(《先進》)之類的話,是對學生能夠以“故”知“新”的贊成與鼓勵;另外,孔子認為學習須要“學”“與”的結合。學習要在內心處落實,否則為昏蒙,只有不斷學習(“時習”)和“思”考才能發現聚結在日常事物之中的道德和意義。所以子夏引述孔子的話強調學習與仁德之間的內在聯系,“博學而篤志,切問近思,仁在其中矣”(《子張》)。依孔子看來,學習并不是要拘束于經典教本所鋪設的時機化境域,而是要發現其中時機化的道德內涵,并在不斷變換的現實時間境域中將它擴充與發揚出來。
孔子終生在治學對象、思想體系乃至人生應世等方面無不閃耀著時機化的智慧光芒,體現出他對天人之際時機化內涵的洞察秋毫,這是對遠古以來道德時機化的進一步理論化和現實運用。孟子贊“孔子,圣之時者也”,的確是言之有理,言之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