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作為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本來是世代相傳而沒有疑問的,也是自先秦以來有典籍明文記載的。但是由于伏羲時代是中華文明的萌芽時期,歷史真實與神話傳說的難以判然離析,傳世文獻記載的零散歧異,給我們把握和評價其歷史地位和文化貢獻造成了諸多困難。尤其是20世紀以來疑古思潮的興盛,使得學術界人都把伏羲作為神話傳說中虛無飄渺的人物,很少有歷史論著論及伏羲其人及其時代。
近若干年來,隨著學術界對疑古思潮的反思,隨著大量考古資料的不斷發現,尤其是夏商周斷代工程的初步完成和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順利開展,人們開始重新審視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也開始重新審視伏羲文化。伏羲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伏羲文化是中華民族的始祖文化,這逐漸成為學界的共識。
第一,伏羲是一個歷史真實人物,他是距今八千年左右新石器時代早期某個部族的首領,是從漁獵時代過渡到農業時代的代表人物。
有關伏羲的史料雖然零散,但像《左傳》《國語》《逸周書》《山海經》《世本》《周易·系辭》《管子》《莊子》《荀子》《戰國策》《楚辭》等書中都有記載。夏商周斷代工程告訴我們,對傳世典籍絕不能輕易抹殺其史料的價值。
有文字記載以前,我們的祖先主要是通過口耳傳誦的形式代代相傳其形成發展史的,遠古的歷史由此得以延續。從世界文化史來看,關于一個民族形成和發展的神話傳說,決不是空穴來風,它在民族心理中具有重大意義,而且它們的傳誦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事情,往往通過一些莊嚴肅穆的儀式來完成。一個宗族的歷史也是這樣。先秦時的“世族”往往能將自己的歷史追溯到遙遠的年代,屈原《離騷》稱“高陽之苗裔”,《太史公自序》從顓頊寫起,都是同樣的道理。到了文字運用熟練以后,才被逐漸寫成文本,口頭相傳的優良傳統從未中斷過。這就是口碑與文本的相互映證。古史傳說免不了后人增添附會的成分,但至少可以說明兩點:一是古史傳說的社會是存在的,二是古史需要進行細致深入的考辨。
在甘肅天水地區,世代相傳著大量的伏羲女媧故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秦安大地灣文化遺址的發現,則是對伏羲文化的最好印證。這里出土了多種糧食種籽,表明當時已進入農耕文化階段。從隨葬的豬下頜骨來判斷,可能已經開始了家畜飼養業。彩陶的出現,說明當時已經重視裝飾藝術。出土的禮儀陶器上的十幾種彩繪符號,有學者推測可能是中國文字的雛形。輝煌的宮殿遺址,顯然是部落集體活動祭禮儀式的場所。這些文化遺存表明,伏羲時代確實已經綻露了人類文明的曙光。
第二,伏羲文化遺存遍布全國各地,比較集中的是關隴區、中原區、齊魯區和荊湘區。關隴區以天水為中心,中原區以洛陽為中心,齊魯區以泰山周圍為中心,荊湘區以洞庭湖周圍為中心。在這些區域內,不僅有大量的伏羲文化傳說,而且有田野考古的大量遺存為佐證。所以,伏羲不是一兩個民族的祖先,而是我國古代許多民族共同的始祖。
學術界較普遍的看法是,遠古時代,中華大地上存在著三大文化系統,即華夏文化、東夷文化和苗蠻文化,分別以中原、齊魯和荊湘為中心。
華夏集團的部族及首領是炎帝、黃帝、顓頊、堯、舜等,從考古文化的對應情況看,炎黃為仰韶文化半坡類型(距今7000—5000年),顓頊、堯、舜為中原龍山文化(距今5000—4000年)。在前仰韶文化中,有大地灣文化(老官臺文化,距今8000—7000年)、裴李崗文化(距今8000—7000年)和磁山文化(距今8000—7000年)。目前序列比較清楚的是,大地灣文化同仰韶半坡類型有明顯的傳承關系。那么,天水大地灣文化——關中仰韶文化半坡類型——中原龍山文化是一脈相傳的,它們對應的部落首領就是伏羲——炎帝、黃帝——顓頊、堯、舜。
在這個文化區內,伏羲的遺存甚夥。如寶雞的伏羲徙治之處,河南孟津的“龍馬負圖寺”,鞏義縣的伏羲臺、羲皇池,新密的伏羲女媧祠,滎陽的伏羲廟,淮陽的羲皇故都、太昊伏羲陵,上蔡縣的伏羲墓和伏羲畫卦臺等,大量的民間傳說更有待于進一步梳理。
東夷文化大體以泰沂山系為中心,其代表部族首領是太吳、少昊、蚩尤等,其考古文化為大汶口文化(距今6000—4000年)。王獻唐說:“伏羲族居泰山一帶,故稱泰皇。……今鄒縣、鳧山、染山均有伏羲廟,魚臺、寨里有伏羲陵,陵南有伏羲畫石,其他魯南各地,如嘉祥、滕縣及蘭山各處,有伏羲女媧畫石,作蛇身者亦夥。而山陵古跡,父老傳聞,時有羲媧舊事,正以其地為羲媧舊壤,崇祀仰鏡,迄今不替,非無因而然也。”(《炎黃氏族文化考》)考古發現的泰沂地區的新石器文化,都晚于天水大地灣文化。可見伏羲出于成紀,其他地方的羲皇遺跡,皆族遷名隨,為羲族后裔遷徙所居。
苗蠻文化主要分布在江漢地區,考古發掘的大溪文化(距今6000—4000年)與伏羲文化關系最密切。湖南省澧縣大溪文化城址,面積約8萬平方米。四面各有城門,有護城壕環繞四周。城內發現有道路、祭壇、水稻等。該城距今6000年,是迄今所知我國發現最早的史前城址。董立章就認為這是一座“公元前4000年前伏羲朝時期”(《三皇五帝史斷代》)的遺址。
這個區域內的伏羲文化現象源遠流長。《楚辭·大招》中就有“《伏戲》《駕辯》,楚勞商只”的記載,可見戰國時期,楚人已唱伏羲之歌。江漢地區有關伏羲的傳說也很多,在我國南方少數民族中,普遍流行對伏羲女媧的崇拜,廣西的瑤族、貴州的侗族、湖南的苗族,都有上古洪水時代伏羲女媧兄妹結為夫婦的傳說,而苗人以伏羲女媧為他們最早的祖先。從考古發現看,江漢地區的伏羲文化遺存在時間上都晚于天水大地灣文化。所以,馬世之先生說:伏羲、女媧雖然是苗蠻文化的創造者,但原本并非南方土著,大約是關隴地區伏羲一女媧族中的一支南下發展的結果。
綜上所述,在各個伏羲文化區的考古發掘中,以天水大地灣一期文化年代最早,可以印證天水地區“羲皇故里”的悠遠傳說。同時也說明,中原華夏文化是由天水伏羲文化直接發展而來的,齊魯伏羲文化和荊湘伏羲文化是天水伏羲文化在東進南漸過程中融合吸收了當地各種文化而逐漸形成的。伏羲傳說遍布全國各地,流傳在中華各個民族中間。在中華文明演進和中華民族的發展壯大過程中,伏羲文化具有增強民族凝聚力、激發民族自信心和創造力、團結全世界華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