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金淑敏。一個很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她,其實說偶然也不全是,因為她在我朋友那兒打工,我每次去朋友那兒,招待我的大多是她。她身材嬌好,穿著咖啡色短裙,晃著一頭亮麗的黑發,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真是聰明靈巧,人見人愛。頭幾次她對我并不熱情,偶爾搭訕幾句,只是像招待一般客人那樣招待我,也不多說話,只是喜歡笑而已。直到有一天晚上。
那天很熱,我要了一杯冰可樂,靜坐在吧臺邊吸啜并習慣性地環顧四周。正當我要找個座位的時候,金淑敏出現在門口。只見她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額頭滲出了汗,忙不迭地向吧臺組長道歉:“對不起,我遲到了,請您原諒。”那個吧臺組長看上去很嚴厲,豎著眼冷冷地訓了她幾句:“你是怎么搞的,再有事也得打個電話請個假呀,你看現在這么忙,生意都讓你給耽誤了……今天的事你自己跟老板去解釋吧!”
老板(也就是我的朋友)從辦公室里出來,剛好聽到吧臺組長的話,也不搭腔,看了一眼金淑敏,繼續往外走。金淑敏也許意識到了什么,趕緊攔在我朋友的前面,不停地道歉:“先生,實在對不起,下次我不會了,請再給我一個機會吧。今天的事是我的錯,但我確實不是故意的,拜托了。”我朋友一向對員工十分嚴厲,做事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這次也不例外:“對不起,我不想聽解釋。你違反了店規是事實,你走吧。”
金淑敏眼中噙著淚花,也沒有再做解釋,見我站在不遠的地方,便把目光對著我足足滯留了十秒鐘,然后很憂傷地扭過頭去,準備收拾東西。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我仿佛做錯了什么似的,心里很不安,暗想我是不是應該幫幫她?經過瞬間的思考,我喊住了我的朋友:“難道你真的愿意放棄這么一個誠實而又對工作負責的人嗎?”朋友對我笑了一下,投來征詢的目光。我說:“她是個很好的招待,至少我很喜歡她。”
她終于被老板留了下來,因此對我十分感激。在以后見面的日子里,她總是大哥大哥的叫我。我對她似乎也增加了許多好感,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在和她的交談中我了解到,她來自韓國一個環境不錯的小鎮,那兒手工業很發達,銷路卻不盡人意,為此鎮上的居民經常帶著手工制品到處跑。她還有一個弟弟,也在中國。只是他不是在留學,純粹是打工;偶爾也做一些韓國的手工藝品出售以增加收入。她說中國的錢比韓國好賺,雖然有些辛苦,但每月還能有很多積余。
她跟我講了小時候的事情。她說她爸爸很早就過世了,媽媽后來改嫁給了一個木匠,又生了一個弟弟。繼父是個好人,但沒有能力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于是她從小就有自己獨立生活的念頭。十五歲那年,她背著父母偷偷去過漢城。她說那時父母不會給她很多錢,身上的錢是平時的零花錢積存的。她去漢城是爬著人家的車子去的,只記得走了很長時間才到了那兒,本想在大城市掙錢養活自己,哪怕給人家洗碗也行,但沒想到到了漢城沒幾天就生病了。她無助極了,一個人蜷縮在冰冷的街角啃著干面包。那時她真想跪在地上向過往的路人行乞。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她遇到了一個好心的大伯。那位大伯給她說了很多道理后又給了她一些錢,讓她返回家鄉繼續她的學業。來中國是她很早就有的夢想。她說他弟弟來中國也是受了她的鼓動。
有一次,她說她搬了家,邀我去她租的公寓坐坐。她乘我的車穿過很多人群密集的街道,來到一個新的小區。住在那個小區的人還不多,但房子卻十分氣派,儼然是個富人區。我們乘電梯上了十一樓,打開房門,迎出一個和她同等年齡的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她韓國的同伴。
那同伴也跟她一樣是來中國求學的,也兼了一份與金淑敏相似的工作。公寓四十平米左右,有兩個房間。主臥室擺放了兩張床,一對沙發、一個茶幾和一個冰箱,起居室連著廚房和衛生間。房間里掛了很多精致的小飾物,是他們自己動手做的;書架也是自己搭建的,粗看好像是一個塔身,其實是用書本環繞疊成的。她的同伴很熱情,卻因為倉促沒準備什么東西。廚房里只有幾只番茄和一些火腿腸,冰箱里更是空空如也,連招待我的清茶也沒有。
我問她們在中國生活得怎么樣,還習不習慣?她們笑了笑,說還可以。只是在中國不大習慣和人打交道,語言的溝通并不是問題,而是這兒的人對她們有猜忌,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們。她們經常聽到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說她們是外國的妓女。有好幾次,她們到對門的便當店去吃飯,價格總是比一般客人貴好多,問其究竟,說是她們比中國人有錢,又不用交稅,貴一點也是應該的,弄得她們哭笑不得。更有甚者,一次她們的住房的門忽然被打開,進來好幾個男人,甩出一迭人民幣,說要和她們發生性關系,嚇得她們大聲喊叫;可怕的是周圍的鄰居竟無動于衷,不聞不問。后來她們才知道,鄰居們一直把她們當作是大賓館里的跨國妓女,以為這很正常。這次搬房子主要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當然,在這個城市里也有許多令她們感動的好心人,我朋友就是一個。來這個城市讀書,生活本不富裕的她第一個任務就是要找到一份自食其力的兼工,這樣能讓她順利地完成學業。她曾去過一些飯店求職,提出愿意幫人家洗碗洗菜以換取并不豐厚的報酬,可跑了好幾家飯店,都因為她是外國人而不敢招用。她也去過那些招工中介機構,都因種種原因沒有成功。她沒有放棄,在她的苦苦尋求下,終于有一家KTV酒吧愿意聘她為酒侍了。那時的她有一種新生的感覺,干活不怕苦不怕累,總是超時工作。可到了發工資的時候,她驚呆了,她每天晚上辛勤工作換來的卻是連房租費也不夠的報酬,她站在那個酒吧門口哭了。
那天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我朋友的酒吧去喝酒了。她想起老板對她的愚弄,又忍不住啜泣起來。我朋友見她這么憂傷,便走了過去,問其緣故。也許是酒精的作用,那天她竟一五一十的向我朋友傾訴了心中的郁悶和苦惱。我朋友為其純真的個性和誠摯所感動,也流下了同情的淚水,連忙安慰她并答應她在他那兒工作,并許以合理的待遇。
她說她在以前的酒吧里也學到了不少東西,所以到我朋友那兒后,工作得心應手。她能給客人調酒,也給客人倒酒,有時還給客人講一些喝酒的知識……她的身影仿佛是只快樂的小鳥,給人的印象真的很美好。
她說她現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學成歸國后,在她們那個小鎮也開一家中國式的酒吧把中國文化帶到韓國的土地。
據她說,有好多像她這樣的韓國人在中國勤工儉學或者打工。有的還跟中國人成了家有了孩子;當然其中也有誤入歧途的,很丟韓國人的臉。
此刻我想到她并寫她,是因為我離開那個城市的角落已有一段時日了。我很久沒有去過朋友的酒吧,當然也很久沒有見到金淑敏了。不知道她的近況怎么樣。但她勤快的身影和那微笑的臉龐時常在我的眼前浮現。我想,她那么勤勞那么聰慧,學成之后遲早是要回祖國的,不知道我下次去朋友酒吧的時候她還在不在那里?
我還是默默地祝她好運吧。
【責編 曉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