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記憶對于每個人來說是零星的、片段的。美好的童年總是有許多許多的故事,平淡的故事卻演繹著時代的變遷與成長中不同的季節(jié)。
我是出生在外婆家的。兩歲的時候隨母親來父親的工作所在地——志丹縣。父親在信中向母親所提及的家原來是在志丹縣城東的一座山上。山是紅色的沙石山,因此在那個時候就叫“小石山”了。當時的小石山跟現(xiàn)在一樣,在整個縣城來說人口居住算是最多的了。只是當時的山很高也很陡,山上沒有水井,父親每天上班時就會挑上扁擔,下午下班的時候到街上擔水回家。當時給生活帶來最多不便的也就是吃水問題了。后來,山上住的人就商量著雇人打水井,由于山上水位出奇的低,打了一年多也沒有見到一滴水。水井最終落成是在三年以后,探為十三丈,這在志丹城恐怕是最深的一口人工打的水井了。
水井旁邊有許多的柳樹。在山上,我們最喜歡玩的地方有兩處,一處就是這里,特別是在夏天,一棵樹就是一個孩子的“司令部”,爬到樹上編柳帽、擰柳笛的時候往往會避開酷暑。另一處則是沙灘,是山上的居民鑿窯洞時取出的沙堆積在一塊凹陷的地方形成的,雖然不是很大,但是要在山上找出這么一塊平地也只有這里了。沙灘上可以從高處往低處溜沙,我們叫“土飛機”。沙是柔軟的,即使溜的時候把握不好平衡人仰馬翻,也傷不了身體。在沙灘上可以進行打沙包、老鷹捉小雞、扇元寶等游戲。當時,我家所處地勢最高,到了雨季,特別是下暴雨的時候,山上的洪水就會集中在一起順著我們窯洞上面的東側(cè)飛流直下,每到這時,我們便會開心地看著洪水從三十多米的高處落到院子里積成潭,再順著被洪水沖成石巢的水溝流到柳樹林里。雨停了以后,我們一群小孩便開心地玩水了:這里堵水,那里放水。滿身的泥巴總會招來大人們的責備。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到處傳來大人傳喚小孩名字的聲音,有的孩子依然躲在誰家院里隱蔽起來捉迷藏,任憑大人怎么呼喚著自己的名字硬是不吭聲。多數(shù)的孩子則是在山上更高處用自制的手槍裝上火柴頭發(fā)出“啪、啪!”的響聲吶喊著玩“打土仗”。游戲進行到最為激烈的時候要穿溝越坑,也會用土塊作為戰(zhàn)斗武器。因此,玩游戲的時候不是誰把誰打哭了就是誰把土塊扔到誰眼睛里了。小孩子之間打架也是經(jīng)常有的,左鄰右舍因為孩子吵架的事情也會時有發(fā)生。其實,就在大人們因為孩子還在對峙的時候,孩子們早就拍手言和了。
夏季的河灣是縣城里惟一的“水上樂園”。那時的水相當?shù)那宄海灰鞖夂茫刻於紩泻芏嗯俗诤舆呄匆路:⒆觽儎t是光著腚打水仗、捉泥鰍。那時的河床很寬,河水雖然不是很深,還是可以游泳的。到了冬天,我們會帶上自己做的“冰車”去滑冰。遇到冰層薄的地方往往會跌落進水里,厚厚的棉衣被水滲透,哆嗦著回到家里臉都是紫色的,父母看到了再也顧不得責罵了,脫了衣服鉆進被窩,在暖暖的炕頭沉沉地睡上一覺,第二天聽到小伙伴的呼喚依然會到河灣玩耍。
兒時最盼望的就是過節(jié)了。清明節(jié)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用平時舍不得吃的、最白的面粉做面花。面花大多是飛禽走獸,蒸好再等晾涼以后便用線繩穿成串,一般來說每個孩子都會有一串面花。清明節(jié)這一天,女孩子吃的面花是梭,意味著心靈手巧。男孩子吃的面花則是老虎,意味著勇敢。清明以后,面花就是我們一段時間里的干糧了。
記憶最深的還是過年。臘月里,家家戶戶便開始準備做年糕了。那時候,為了碾做年糕的糯米,往往要排多半天的隊才能輪上用碾子。有的時候城里的碾子輪不上,還要步行到十幾公里以外的鄉(xiāng)下去碾米。碾子是要靠人推的,而做的年糕差不多要夠一家人吃得過了正月,所以碾的米都很多。碾米的時候,大人要篩米,孩子就是推碾子的主要干將了。一天下來,來不及吃飯就倒在炕上呼呼大睡了。
幫大人做完事情后,男孩子要開始忙著做燈籠,女孩子則要聚集在一起剪窗花。潔白的窗紙上貼上五顏六色的窗花更平添了幾分節(jié)日的喜慶。等到年茶飯做好的時候,便開始打掃衛(wèi)生了,將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搬在院子里徹底打掃。之后便是貼年畫、糊窗紙了。
每到打掃完家的第二天早上醒來,都會感覺似換了一個新家一樣的陌生,那樣的嶄新、那樣的愜意。過年了,母親即使再怎么勞累也會連夜趕制孩子的新衣。穿著新衣服,給衣服兜里塞上滿滿的糖果,然后點亮和大人一起制作的燈籠,再和小朋友一起打著燈籠到我們經(jīng)常匯集的沙灘上,一直玩到大人們呼喚著各自的名字叫吃年夜飯的時候才肯回家。
要上幼兒園了,心里多是幽怨的,感覺就是要進籠子一樣的傷心。幼兒園里即使有滑梯、有轉(zhuǎn)椅,有老師教的游戲也比不上在自由的天地里孩子自己突發(fā)奇想的游戲。可是,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也要松開母親牽著的手。
兒子現(xiàn)在也是處于童年的成長階段。那么小的人在假日里竟然會嘆息:無聊!我詫異。提及我的童年兒子羨慕不已,他要我?guī)妫也恢缿?yīng)該去哪里,捉迷藏?他們無處可藏。去游泳?沒有了清澈的河流。打土仗?只有在電腦里模擬“反恐”。他沉迷網(wǎng)絡(luò)游戲的時候,我在想:學習之外,他又能去哪里?他們的世界已經(jīng)不比我童年時期的廣闊,到處的水泥建筑讓大自然離我們越來越遠。現(xiàn)實的環(huán)境讓他們覺得沒有虛擬的廣闊、精彩。
我想帶兒子回到我的童年,但是卻無能為力。一天,看到他的課外書里的一則故事:一匹饑餓的狼冒著危險到村莊里尋找食物。當它遇到一只肥壯的狗,得知狗只要幫主人看家便會得到充足的食物時便和狗一起到了主人家。突然,狼發(fā)現(xiàn)了狗的項頸有一圈是沒有毛的,狗告訴它平時自己是沒有自由的。看到院落中拴狗的鐵鏈,狼毫不猶豫地離開了村莊,回到森林中。
我想我的童年就是那匹饑餓的狼——生活在森林里,忍受著饑餓,但是那樣的快樂與自由讓人感到自己就是大自然的兒子。我的兒子呢?他是那只狗,雖然他有著充足的食物,但是并不知道有一種快樂是自由的,有一種奔放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有一種生活雖然艱苦但是當艱苦成為過去、渴望得以實現(xiàn)的時候我們會心存感恩——我們懂得珍惜這來之不易的一切,因為我們的幸福與追求是自己不懈努力的結(jié)果。兒子當然不懂,因為他所需要的如同是餡餅,都會從天上掉下來。他就是那么認為的,因為我就是他的天——他要的我一定會為他實現(xiàn)。雖然我想帶他回歸自然,可是他不再有野性,他已經(jīng)被馴化,雖然他說無聊,但是他絕對不會用行為創(chuàng)造快樂,他的快樂跟大人一般是用金錢買來的空洞。
而今的小石山已經(jīng)找不到了過去的蹤影,沒有了沙灘和柳樹林,沒有了那口老井。雖然山上居住的人口越來越多,卻再也看不到童年的游戲,聽不到孩童肆意的嬉戲聲。因為父母日漸老去,山上交通不便利的原因,我們要遷居了。走的那一天,父親流了一行清淚,我知道他眷戀著這里,因為他雖然是外鄉(xiāng)人,卻在這里生活了四十多個春秋。這里的一磚一瓦無不滲透著他的汗水和記憶,而我,卻異常地懷念著我的童年。
責任編輯 劉亦群
張東弘 陜西省延安市志丹縣人,曾發(fā)表散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