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行

半坡遺址

半坡在我身旁。在一塊堅硬的骨頭上

我的母親找到了自己的眼眶甚至目光

從她那里，被風吹走的泥土和麥粒

在她四周和更遠的地方，擁有了自己的奔跑和安歇

我看到和我愛：史前的太陽，灞水的流光

半坡，她恰好處在一個人臍眼的位置

讓我一次次能觸摸到自身的來處。她的血跡

比愛情的起源更被人想起也更被人忘卻

除了半坡的名字她沒有名字。她的名字

在我們所知的周秦漢唐之前就覆蓋了這個國度

她一直在半坡。我們始終也在。我們的滿足甚至惡習

在她最初而永恒的屋脊下，只是一夜的房客

她跑得比野獸更快。時間也未能躲過她的

石頭。我握住她的火，土的黃，陶的黑

塤的沉吟。陶罐上的魚活在泥與煙味的風里

直到她的氏族從她轉向眾多微笑的孩子

美術字：川

西部。這是天空的方向啊

我用石頭和茂盛的春樹

一撇。正是我逶迤而去的秦嶺

大地的左手。嘉陵江的源頭深藏其中

堅硬。高峻。詩歌的雄關里秋風鐵馬

無數草葉揮舞著它的姿態

為一座城市的邊緣，我反叛因襲的順序

沿著右臂的指向，先寫下長豎

這是厚重的土塬，像坍倒的帝都之柱

歷史的干苔上洇出綠色的情思

鳳之翔飛。麟之游走。吉祥的意象給麥子灌漿

我用高速公路，完成中間一豎

平坦。通暢。注定要縮短一些

以契合心儀的目的和誕生的年代

誰的目光如翼？我與沉睡一閃而過

絕美之物為我裝飾：西邊青銅。東邊陶俑

渭水和神雞之鳴，風一般穿過啊

致古城

與我一起走出古城的也許只有我

愛恨有加的情思，和一把銅質鑰匙

我一再像橋，跨過沉郁已久的河水

星輝閃爍著，照亮昨日的天空

我不是城墻，我的離開也不是背叛的沖動

我將在古老的方正之城之外畫出大野

把一塊塊青磚用詩情放大，再用

新世紀的霓虹燈把它們鍍亮

我想讓古城，倚在我風雨漸歇的后背

安詳古雪的發絲，靜謐古魚的皺紋

這一刻我是心滿意足的時間之子

我押著古詩之韻。請李白晨鐘，杜甫暮鼓

與我一起走出古城的或許還有一匹

白馬，和已爬滿古城之樹聒噪的黑蟬

我愛古色之香。我愛空寂之美

青石鋪就的長街，不要只記住方位

一條為周。一條為秦。一條為漢。一條為唐

讓古城的十三之子，買斷他們永久的房產

我環接雙臂，這仿佛就是我的詩意規劃

讓四野的綠葉，簇擁我懷抱里的歷史之花

請相信：我離去是為了智慧的子宮

孕育和誕生：一座真正的古城，一座真正的新城

如日如月，交相輝映，美麗我們的一生

我將在一個晴暖的白天或沁涼的夜晚回到古城

靜立如一株裊裊的灞河青柳

行走如一朵悠悠的南山菊云